刘玄心想着,到了衙门里,严本一定会对自己热情款待,亲自前来迎接,嘘寒问暖。他甚至在想,实在不行的话,就让严本设法护送自己回洛阳,以图东山再起。不料,令刘玄大失所望的是,事实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进行。
正所谓是“此一时,彼一时”,严本―――这位原来见了刘玄毕恭毕敬的地方官,如今却给了老主子脸色看。
刘玄进了高陵城,满以为到了安全之所。一到衙门的门口,他马上命人向门卫通报:着严本立即见驾!可是,刘玄在门口等了半天,也没见严本出来。一会儿,门卫跑来说:“严大人不在衙门中,正在率军围剿赤眉匪军,请陛下先在侧房歇息几日。”刘玄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在长安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刘玄,现在只好在门口的侧房里面委屈一下了。他是万乘之躯,如何受得了这个?但是,他又想到: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严本回来,一切都好办。
刘玄孤零零地一个人住传舍(馆驿)里,身边竟然连一个追随者都没有,真是众叛亲离,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见此情状,他心中百感交集:“想当年,朕是带着几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开进长安,坐上了龙廷。这才不到两年,怎么就成了这般光景?”他心中无限地懊恼:“悔不该不听朱鲔的话!当初,要是留在洛阳就好了!唉!”
刘玄叹气也罢,哀伤后悔也罢,此刻,他的命运已经不在自己手中掌握了。只好每日吃着粗茶淡饭,过起了苦日子。过了几天,严本还是迟迟没有露面。刘玄终于是明白了几分,猜出了严本是有意躲着不见他。
此刻,刘玄在心中大骂:“严本!真不是个东西!你不会是要把朕送给贼人做见面礼吧?”但是,他为人性格懦弱胆小,此时生怕惹恼了严本。要是这位严大人真的把自己供出去,下场真是可想而知!因此,他只敢在心里暗自诅咒,表面上却不敢有半点愠怒之色。
当年,刘玄在长安之时,哪里把这个小小的严本放在眼里?可如今,天已经变了。俗话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现如今,这位堂堂的大汉天子刘玄,情状之惨,已经到了极点。
刘玄虽然优柔寡断,有些昏庸无能,但是这一次他的猜测一点都没错。身为更始朝廷右扶风都尉的严本,的确是故意不见他。
此时,严本控制着关中西部一带,高陵县就归他管辖。眼下,樊崇已经攻破了长安,势力极大,严本对此非常害怕。刘玄跑到自己这里来,无异于一个烫手的山芋滚到了自己的手中。
对此,严本一直是忐忑不安,犹豫不决。对于老主子刘玄,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才好。
一方面,如果他把刘玄献出去,虽然能够得到一大笔赏金,还能在赤眉朝廷中谋个一官半职。但是,如此一来,自己就要落一个“卖主求荣”的恶名。对于赤眉,他也看出来了。这股贼人虽然眼下声势震天,从长远看却难以持久。如果赤眉将来要是败落了,自己要是被翻出这笔老帐,如何得了?到了那时,岂止是丢官罢职的问题,就是连自己的首级以及全家的性命能否保住都是问题。因此,虽然刘玄到了他这里已经好几天了,他也知道了赤眉军悬赏捉拿刘玄的榜文内容,但是他却一直不敢把刘玄交出去。
另一方面,严本也不敢把刘玄放跑。因为高陵县周边已经全是赤眉的天下,要逃的话,往哪里逃?此刻,他深恐放跑了刘玄,对赤眉政权不好交待,将来樊崇可能会要他的脑袋。“好汉不吃眼前亏”,虽然严本在骨子里看不起樊崇,但是在这时,他严本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得罪赤眉。
“献”又不能“献”,“放”又不能放,这该怎么办?真是难坏了严本。他苦思凝想了好几天,还是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躲!
严本的心思是:我惹不起你们两家,我难道还躲不起吗?于是,他以统军出征赤眉为由,离开高陵县到别的县驻扎。同时,又派骑兵把刘玄的住处包围,名义上是保护刘玄的安全,实际上是将其软禁起来。
就这样,堂堂的皇帝刘玄,不仅连严本的面都见不着,反倒成了软禁中囚徒。寄人篱下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刘玄陷入了愤懑、抑郁之中。
这一天,软禁中的刘玄突然得报:长安来人求见!不一会,从门外进来一人,刘玄见了不禁大喜:正是侍中刘恭!
刘恭一见刘玄就急忙跪下,放声大哭:“陛下!臣刘恭见驾来迟,乞请陛下治罪!”此刻,刘玄已经与个犯人相差无几了,怎么能治刘恭的罪?他连忙把刘恭扶起:“刘卿!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刘恭擦干眼泪,长叹一声:“一言难尽!”然后,他诉说了自己的经历。
前文说过,这个侍中刘恭就是赤眉军所立皇帝―――刘盆子的大哥。自从他被封为列侯,他就对刘玄感激涕零,发誓要报答刘玄的知遇之恩。此后,跟着刘玄进了长安,被任命为侍中。刘恭对刘玄的忠心,在更始朝廷中无人能及。他此后的表现,用“赴汤蹈火”四字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自从刘盆子做了赤眉军的皇帝,作为刘盆子的大哥,刘恭心中非常不安。想来想去,最后干脆自己跑到监狱里,让狱卒把自己关起来,用切实的行动主动向刘玄请罪。对于刘恭“自系于狱”的行为,昏聩的刘玄也没说什么,对他不闻不问。由于皇帝没放话,刘恭就这么一直在监狱里呆着。后来,长安城破,刘玄败逃,狱卒也一哄而散。刘恭也不愿呆在这里等死―――监狱里已经不管饭了。
实在没办法,他只好自己从监狱里出来,四处打听刘玄的行踪。终于,他听说刘玄在高陵。于是,他一路要饭步行,百里迢迢地来投奔刘玄。就这么着,他与刘玄在高陵县的传舍见了面。
看到四周全副武装的侍卫,刘恭立即明白了皇上此刻的处境。然而,刘恭并不为之所动,还是一心一意地在刘玄身边伺候,一如在长安之时。他在心中下定了决心:“谁要是敢伤害皇上,我刘恭让他血溅五步!”
刘玄住在高陵县馆驿里的消息,当然瞒不过赤眉军的探子,樊崇当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甚至,就连正在率军围攻洛阳的刘秀都似乎得到了败逃的消息。对于刘玄的杀兄之仇,刘秀似乎并不介意。
九月六日,已经称帝的刘秀,以皇帝的身份向全国下达了一道明诏。诏书中说:“更始破败,弃城逃走,妻子裸袒,流冗道路。朕甚愍之。今封更始为淮阳王。吏人敢有贼害者,罪同大逆。”
刘秀这道诏书,不但向天下之人公开宣布了自己绝不报私仇的决心,也体现了它不以往事为芥蒂的广阔胸怀。另外,它还警告一切胆敢伤害这位前任皇帝的人,他们将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刘秀这道诏书,实在是高明之至,妙不可言。一方面,它能够让天下豪杰看到自己的恢廓胸襟,也给了气焰嚣张的赤眉军一个严厉的警告。
也许是看到了刘秀的这封诏书,或许是出于政治策略的考虑,樊崇在得知刘玄躲在高陵之后,也不直接派兵来攻打,只是以自己的名义,给刘玄写了一封劝降信,其实也就是最后通牒。樊崇在信中说:“圣公降者,封长沙王。过二十日,勿受。”也就是说,你刘玄要是想投降,二十天以内来投降的,封你为长沙王。过了这个期限,就不接受投降了。
刘玄接到信,看看严本的举动,再看看樊崇的劝降通牒,心知大势已去。他长叹一声,对刘恭说:“你代我去一趟长安吧!”于是,刘恭作为刘玄的代表来到了长安,向樊崇乞降。樊崇见了刘恭,于是就派右大司马谢禄率部前往高陵受降。
十月,刘玄肉袒(光着上身)跪在长安城长乐宫台阶下,将天子玺绶奉献给放牛娃刘盆子。
樊崇等人让刘玄坐在宫殿中的空地上,然后高声下令:“拖出去,宰了他!”刘恭、谢禄大惊,连忙跪在地上求情:“绕了他吧!求求樊大夫了!”
樊崇不许,命令众武士拖起刘玄就走。刘恭急了,追上去大喊:“臣已经竭尽全力了,请得先死!”拔出腰间的佩剑,当时就要自刎!
对于刘恭的特殊身份,樊崇等人也是知道的。逼死了刘恭,将来在刘盆子跟前,如何交帐?于是,赶紧让人把刘恭手中的剑夺下。
此刻,樊崇对于如何处置刘玄,的确是有些犹豫,陷入了沉吟之中。
对于樊崇这种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的老粗来说,做事从来都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这次,他公然背信弃义要杀掉刘玄,就是明证。刘恭见状,开始了苦苦哀求:“樊大夫如此行事,擅杀大汉皇帝,却不怕天下之人耻笑么?从今往后,谁还敢来投奔大夫呢?” 谢禄是具体受降的人,觉得刘恭说的有理,也在一遍苦苦相劝。刘恭又道:“今日圣公若死,我刘恭绝不独生!”
在二人的相权之下,铁石心肠的樊崇也有些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