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霸天山之甘棠西行(315)
随后他一一给郭嵩焘分析他的考察结果:
一、阿古柏的使者哈吉妥拉现在在伦敦又是求见郭嵩焘,又是向英国人求援,忙得不可开交,黎庶昌敏锐地意识到,阿古柏现在的军事形势肯定是非常恶劣的。
而同时英国人的态度既然是帮忙调停,说明英国人也无意直接出兵,帮助阿古柏火中取栗。
况且沙俄与土耳其已经剑拔弩张,英国人的注意力集中于欧洲也无力东顾。
既然英国不能也不愿出手,那么清军取胜把握必然很大,用他的原话就是“老湘营一军,百战不挫,必蒇大功。”—不愧为在湘军大营里混了六年的老司机!
第二点,黎庶昌委婉地否定了郭嵩焘盲目迷信万国公法的老天真想法,他直言“西洋公法乃欧洲列强相与维持的工具而已”,至于外交交涉则“纯任国势之强弱以为是非”。既然军事上胜券在握,根本就没必要理会什么鸟“保护立国”的万国公约!黎庶昌这个看法可以说把十九世纪国际秩序的丛林法则理解到了化境,真是一针见血呀。
第三点,对于新疆在国家安全战略中的地位,黎庶昌的认识也绝对是大盘玩家的视野。黎庶昌在曾国藩门下的时候就对洋务相当关注,这次出国后更是对世界大势进行详细考察,因此他对边疆地区在维护国家腹心地带的屏护作用洞若观火。
他苦劝郭嵩焘:“即举新疆而尽让之,画嘉峪关以为守,而关内仍不能不重兵屯扎。”
黎庶昌这个观点,显然是对中俄英三方的地缘政治做过专门的功课,因为当前的西北不再是十九世纪以前的国防态势了,英俄两强会师阿富汗,分别对中国西北和西南形成半包围,如果新疆丢弃,南疆为英国所控、北疆为沙俄所控,则此后整个西部地区均会烽燧不断,届时中国必须将国防资源重点配置到陕甘青海一带,而通过这十年的陕甘内战,谁心里还没点数,那些贫瘠的地方如何能驻得起那么多军队呢,如此一来国防成本将成倍提高,最终战线缩短之后中国面临国防危机的反应时间也被大大压缩了。
遗憾的是,当时信息不畅,从上海到伦敦的邮件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因此郭焘嵩并不知道阿古柏的死讯,所以没有理会黎庶昌的苦劝,仍按之前的思路将原奏折发回总理衙门。
此时的清廷中央,两宫太后到底是女人,被西北前线捷报欢欣鼓舞的正在兴头,但是主持总理衙门的奕訢却知道越往后情势越复杂,而郭嵩焘奏折中的“经国者规久远,主兵者急事功”这句话深为打动了恭王,秉国政不是带兵打仗,因此,鬼子六成了中枢的刹车皮,他在女人们头脑发热的情况下比较冷静,倾向主和。
三人小组出现意见分歧,皮球重新踢回了西北前线。
制霸天山之甘棠西行(316)
左宗棠收到总理衙门转来的郭嵩焘奏折后,立即上书表示反对:“自陕回肇乱,甘回继起,关内外遍地贼氛,而新疆遂因之瓦解。乱北路者,妥索两逆贼党,均陕甘客回也。乱南路者,浩罕所部之安集延酋帕夏,贼党皆其部人。南八城吐鲁番缠回及旧土尔扈特等种人,概为帕夏所劫。不特回疆之民望风而靡,即换防弁兵亦叛附之。迨北路贼首妥得璘为其所收,降于安集延,于是帕夏阑入北路,而新疆几成异域。安集延本浩罕四部之一。浩罕为俄人所并,安集延遂谄附英人。帕夏侵占回部十余年,英人阴庇之亦十余年。明知为国家必讨之贼,从无一语及之者,盖坐观成败,阴持两端之故智也。上年官军克复北路数城,英人乃为居间,请许其降。而于缴回各城、缚献叛逆紧要节目,一字不及。经总理衙门向其辩斥,乃止。兹德尔比(时任英国外相)、威妥玛(前任英国驻华公使)复以此絮聒于郭嵩焘,彼意以护持安集延为词,以保护立国为义,其隐情则恐安集延之为俄人所有。臣维安集延系我喀什噶尔境外部落,英俄均我与国。英人护安集延以拒俄,我不必预闻也。英人欲护安集延,而驻兵于安集延境,我亦可不预闻。至保护立国,虽是西洋通法,然安集延非无立足之处,何待英人别为立国?即欲别为立国,则割英地与之,或即割印度与之可也,何乃索我腴地以市私恩?兹虽奉中国以建置小国之权,实则侵占中国为蚕食之计。且喀什噶尔即古之疏勒国,汉代已隶中华,固我旧土也。喀什,译义为各色。噶尔译义为砖房。因其地富庶多砖房,故名喀什噶尔。南八城之富庶,素以喀什噶尔、和阗与叶尔羌为最,此固中外所共知者。英人以保护安集延为词,图占我边方名城,直以喀什噶尔为帕夏固有之地,其意何居?从前恃其船炮横行海上,犹谓只索埠头,不取土地,今则并索及疆土矣。彼阴图为印度增一屏障,竟公然向我商议,欲于回疆撤一屏障。此何可许!臣奉职边方,才疏德薄,致启远人轻视之心,无所逃罪。惟以局势言之,我愈示弱,彼愈逞强,势将伊于胡底!亦惟有勉竭驽钝,不顾目前成败利钝,图之而已。现在南路之师,刘锦棠所部三十二营,八月中旬分起西进。张曜拟九月初旬继发。臣前调徐占彪所部蜀军,移驻巴古之间。兹委记名提督前安徽寿春镇总兵易开俊率马步数营,进驻吐鲁番,以资镇抚。与郭嵩焘片奏[乘阿古柏冥殛之时,席卷扫荡]一语,尚无不合。前闻英人有遣淑性赴安集延之说,已驰告刘锦棠、张曜、善为看待。‘如论及回疆事,则以我奉命讨侵占疆宇之贼,以复我旧土为事,他非所闻。如欲议论别事,请赴肃州大营。’彼来,臣自有以折之。”
左宗棠这道奏折堪与出师表比肩!难怪曾问吾先生高度赞扬左侯称:“左宗棠可谓倔强之外交家,至今读其奏疏,尤想见其为人也。”
左侯在折中真的是把英国在整个新疆大乱期间的表现扒得入木三分,阿古柏祸乱新疆十年,明知他是我天朝必讨的通缉犯,屁都不放一个,无非是想坐观成败、左右逢源而已。等我们缓过来手,开始收拾阿古柏了,他们跑来假装和事佬来了,去年拉偏架被恭王严词拒绝,今年又跑去伦敦跟郭嵩焘絮叨。
英国、俄国和我天朝都是平起平坐的大国,英国要保护安集延,我也懒得搭理,英国愿意发兵到安集延帮忙抗俄也随便,我更管不着。
可现在你拿什么狗屁保护立国说事,别和我说什么西洋公法里的条文案例,安集延可不是流浪孤儿,人家自己有房子有地。
再者就算阿古柏无家可归了,你英国又这么古道热肠,那你从自己家腾出块地方给他,或者干脆你一高兴把印度划给他立国不就完活了么,我就想问一句,你们有什么资格拿我天朝的地方送人情?!
南疆喀什噶尔是早在汉朝就属我中华版图,是实实在在的自古以来即是王土,英国人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以前仗着坚船利炮横行霸道,还说只求开埠不求领土,现在的行径说白了就是想替印度增加一屏障,让我们撤掉回疆屏障。我们越退让,英国越会登鼻子上脸,哪有底限?
现在无论怎么样,我只能尽力保守疆土,这是我的职责。
听说英国派人要去回疆,我已经告诉刘锦棠了,如果英国人来作说客,别跟他废话,让他直接来肃州找我,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他。
左侯这番话真可用八个字来形容,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在影响中国收复新疆的第一个强国—蓝星霸主英吉利面前,左公完胜。
说来说去,外交搏弈最终的成败还是取决于现实中军事力量的对比。
左宗棠当然不是只玩嘴炮的,整个夏天按兵不动,一方面是等待叛军内部内讧的持续发酵,另一方面也是静候秋粮成熟。
所以到了1877年的8月份,秋粮一上市,刘锦棠的大军立即就发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