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陈演、次辅魏藻德以及辅臣范景文、方贡岳等一听皇上这话,顿感严重,都上前表示愿代帝出征。可他们并不知朱由检本意,激昂慷慨之时,又有辅臣李建泰上前奏请督师:“主忧如此,臣敢不尽驽力?臣,晋人,颇知贼中事,愿以家财佐军,可资万人数月之粮。臣请提兵西行御敌……”
李建泰者,平阳曲沃人。此人家财万贯,带兵御敌又可省去朝廷不少的粮饷,正是朱由检的意中人选。见李建泰主动请缨,朱由检当然大喜过望。他立即下旨:加李建泰兵部尚书衔,赐尚方剑。又给这个请缨者大灌迷魂汤,道:“卿若行,朕当亲饯之郊,不敢轻也。”
正月二十六日,李建泰督师西征。
这时候,李自成的大顺军已经过了平阳,正向太原进发!
与此同时,大顺军南线也一路斩关夺隘,进展顺利。他们在越过太行山之后,很快进入河南怀庆府,然后从安阳北上,进逼京畿。
二月二十三日,南线大顺军攻陷真定;接着又大败李建泰于真定城下;不久即围保定城。
从真定逃往保定的李建泰早就成了惊弓之鸟,还没有等大顺军攻城,就高挂白旗投降了!
第340章 大明亡了(三)
太原二月初八陷于大顺军之手的消息传来,京师为之震动。一个多月以来,朱由检经常默祷于天。先是求老天保佑不让贼军过黄河;而当大顺军过河后,朱由检又祷告老天保佑平阳府城不被贼军攻占;在平阳失陷之后,朱由检又指望老天保佑太原固若金汤;可如今,太原也被大顺军所占,朱由检失望之下,心不由一阵阵的紧缩起来……
他想到了眼下惟一还能打硬仗的关宁铁骑——崇祯二年,皇太极兵围北京,袁崇焕星夜赴援,不是以九千疲惫之师打败了皇太极的数万之众么?
恰在这时,有人提出急调统领关宁铁骑的吴三桂入卫京师。朱由检顺水推舟将此事交给内阁议处,辅臣们倒也认真地议了两天,之后后则提请皇上:先调升吴三桂之父宁远总兵吴襄进京任中军都督府提督,并请皇上召见吴襄商议战守大计。
二月十二日,朱由检在中左门召见吴襄,问他退敌之策。
吴襄慷慨答道:若逆贼李自成胆敢自来送死,臣子必能将他生擒,以献陛下。
朱由检又问:入卫京师,需饷多少?
吴襄连想也不想,一张嘴就是狮子大开口:一百万!
朱由检不禁大吃一惊,他实在不愿拿出这么多,便推托道:卿说得不错。但眼下内库也只存银七万两,搜集一切金银杂物补凑,也不过二、三十万两。
因为军饷没有着落,吴襄不说话了。调吴三桂兵入卫京师之事也因此被搁置了起来。
又过去了半个月,北线大顺军已经过了宁武关,正在向大同开进,南线大顺军也已攻陷真定,进军保定了。
二月二十七日,朱由检终于作出了“撤宁远援京师”的决定。三月初四,朱由检正式下诏:封辽东总兵吴三桂为平西伯,入卫京师。
几天之后,吴三桂率宁远五十万众启程,到十六日才进入山海关。
但也就在此时,大顺军已经顺利冲过了昌平,并很快就将北京城团团包围了。
一切都为时已晚!
三月十七日,为朱由检守城的只有三千太监了。朱由检依赖宠信太监,由来已久。可他到死也没有弄清楚,最后大开城门向大顺军迎降的也就是那些太监——杜勋在大同率先投降大顺军;接着是宣府的杜之秩投降……眼下则是曹化淳,这个极受朱由检宠信的司礼监秉笔太监,这时候正和大太监王德化悄悄耳语,商量着也准备献城迎降立大功呢。
三月十八日,杜勋缒城面见朱由检之后,又与王德化和曹化淳等相约“开门迎降”事宜。
而在杜勋回到大顺王临时行宫后不到一个时辰,曹化淳就打开了彰义门……
雨雪中的十八日夜,到处都是一片漆黑。
又在紧张恐怖和焦急等待中熬了一天的朱由检,昏昏然倒在龙床上,刚一闭眼就睡着了……
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值班太监来报:“皇上,吴三桂奉旨到京,前来晋见皇上。”
他高兴得一挺身就坐了起来,冲着一步一步走近前来的平西伯,情不自禁地大声喊道:“吴爱卿——朕可把你给盼来了……快请坐,请坐!”
近前来的吴三桂倒也坐了,可脸晃了一晃,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朱由检一惊,问:“吴爱卿,你怎么……”
那人双拳一抱,却道:“皇上,不认识臣了?”
朱由检问:“卿……是谁呀?”
那人苦笑了笑:“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皇上,不记得崇祯二年冬建虏兵入边初犯京畿的事了?”
朱由检用劲揉揉眼,定睛看了看,仍然不认识,只好摇了摇头,低声道:“朕事情太多,实在……实在是记不得了……”
那人道:“也忘记臣奉旨从宁远赶来救驾的事了?”
朱由检这才“哦”了一声:“爱卿是袁——”
那人道:“袁崇焕。”
朱由检提高了声音道:“哦,朕记起来了。袁爱卿,当年你来赴援救驾是多么神速多么及时啊!”
袁崇焕道:“是,皇上。记得是那年的十月二十八日,臣得知蓟抚王元雅警报之后,火速安排南北两路兵马:一路援蓟,一路勤王。很快又领九千人众马不停蹄赶往关内来,布置京畿防御……”
朱由检又道:“爱卿在蓟州马升桥等地与东虏对阵,初战即胜。又三日夜赶到都门,比东虏硬是提早两日列阵于广渠门外。是么?”
袁崇焕道:“是,皇上。”
朱由检接着道:“十一月二十日,爱卿在广渠门以九千人马击败东虏兵数万之众,保护了京师、保护了朕;二十九日,爱卿又派兵夜袭南海子皇太极大营,终于暂解京城之危……”
袁崇焕道:“皇上都还记得?”
朱由检道:“记得,记得,爱卿实在是劳苦功高哇!”
袁崇焕道:“可皇上却下旨处臣以极刑……”
朱由检道:“爱卿忘了?朕是皇上!既然下旨杀爱卿……自然就有杀的道理。嗯……不过,不再提它了。爱卿来了就好,救驾之后,朕再给爱卿封赏……”
袁崇焕叹道:“臣已经死去十四年了……广渠门外,是臣拼杀的战场,广渠门内,是埋臣遗骸的地方。可想不到皇上还是这样不认错……难怪没有人再来救皇上的驾……”
朱由检一下子就沉下了脸:“什么?你也敢说朕错了?也敢……”
袁崇焕摇了摇头:“真是天作孽,犹可说;人作孽,不可活呀!”说罢,忽地站起身就走了。
朱由检急忙站起,大声喊道:“袁爱卿!回来救驾!救……救……”
“皇上,皇上——”朱由检身边的值班太监大声喊道:“内城也被破了!内城也被破了!”
“什么?”朱由检一惊,醒了过来:“你说什么?!”
宫外,刚刚打过了四更。被罚在乾清门守夜的宫女一边打着钟,一边喊着,那凄凉悲切的声音似乎在紫禁城漆黑的夜空里颤抖——“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大势已去,万难挽回了,朱由检开始安排后事——
他命人将他的三个皇子送到外戚家,令其设法逃走;他传旨后宫令后妃自尽殉国;最后,他又拿剑砍了他的几个女儿,在砍到长公主时,听到公主的哭声,他也生了怜悯之心,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咬着牙,狠狠举剑砍了下去:“你为什么要生在帝王之家呀?”
后事安排已了,朱由检还是决定逃离北京——他还不想死,他只在龙椅上坐了十七年,虽然他的父皇只坐了一个月、他的皇兄只坐了七年,可他的皇爷爷却坐了三十八年,现在要他死,他实在不甘心哪!
他令王承恩找来几十个太监,一起向外冲去。他们来到朝阳门,守门人却不予放行;他们来到安定门,可城门的门闸竟然神使鬼差地打不开了。
折腾了不少时间,天也快要放亮了。
朱由检无可奈何,只好又回到内宫。他来到乾清宫大殿,亲自鸣钟欲召集百官上朝议事。等了一阵,却又不见一个官员前来——正应了元旦文武乱朝班时有人所说“不出百日,就是皇上亲自鸣钟也无人来”的断言。实际上,此时的情景甚至连元旦时也不如,那时还有一个值班的官员听命鸣钟呢!
朱由检彻底绝望了——他颓然坐在龙椅上,拉出皇袍前襟,又将袍里朝上摊在御案上面,草草写了遗诏。接着踉踉跄跄走出乾清宫,走出月精门,走过西长街,走过御花园,走出玄武门,又惊恐万状地走进万岁门,走上万岁山,走到万岁山最高峰上的那个小亭。
这时候,跟在他身边的只有太监王承恩一个人。
在惊慌迷乱中,他左脚上的靴子走丢了,头发不知什么时候也散乱了。可他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孤零零和王承恩站在那个小亭上,惊慌地向四处张望着。望着皇城内外的冲天火光,听着四周人唤马嘶中夹杂着的哭叫声,朱由检不自主地流下了他人生最后的几滴泪……
在最后又望了望南面紫禁城里的三大殿、望了望乾清宫以及坤宁宫那模糊的影子之后,朱由检和王承恩又接着往东摸去。下山后一直往前走到东山脚下,又往上摸去,直到一处荆棘丛生的地方,他们才停住脚步。
这里,有一大一小两棵槐树,朱由检解下腰间的杏黄丝绦,交给王承恩,有气无力地抬手指了指那棵大槐树。
王承恩当然明白主子的意思,随即将它挂在大槐树上,并且挽了个死结,又找来几块垫脚的砖石,接着也解了自己腰间的丝绦,挂在小槐树上,也挽了死结。
朱由检抹去脸上的泪水,慢腾腾地踏上砖石,再一次向南面望了望,便把自己挂在了那棵大槐树上,随即踢开了脚下的砖石。王承恩木然地向朱由检拜了三拜,随后也就吊在了那棵小槐树上……
一阵一阵冷风吹过,掀起了朱由检身上的皇袍,露出了那玉白色的袍里,上面了了草草地写着:
朕自登极十七年,东虏陷地三次,逆贼直逼京师。
虽朕薄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
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
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衣襟上另外还写有另一行字:
百官俱赴东宫行在。
这就是甲申年的三月十九日,也是经常为世人和后人提到的日子——这一天,李自成率领大顺军占领北京,走投无路的崇祯皇帝吊死在万岁山上,走过二百七十七年的明王朝灭亡了。
第341章 文弼问:我不是上官文弼吗?
顺治二年的春天,良乡城南五里铺新搬来了三户人家——其中一家复姓上官,主妇袁月莲,带着上官如心和上官文弼一大一小姐弟俩;另两家姓袁,大哥袁宗英孤身一人,二哥袁宗杰身边也只有一个十来岁叫玉兰的小姑娘——他们是从太行山深处搬到这儿的,他们是随着在太行山做木匠的两个五里铺人一起来的,他们在路途中救了被清兵抢劫一空甚至差点被杀死的两个木匠,两个木匠则给了他们离开深山搬到京畿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