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高澄之死（1）

截止梁武帝去世的太清三年（公元549年）年底，大荆州地区已经四分五裂：雍州萧察已经投靠了西魏；西魏发兵南下已进入雍州、司州南部的安陆，行将对柳仲礼进行打击；荆州萧绎的主力部队还在王僧辩的率领下将湘州的萧誉团团包围于长沙城内；与此同时，东魏也不甘示弱，在西魏军队南下的同时，已经夺取了淮河中下游重镇后的东魏军队，由金门公潘乐率领奔袭司州，南梁司州刺史夏侯强以义阳投降，东魏又夺取了义阳这一淮河上游的重镇，从此，东魏全取了淮南之地。

东魏之所以能够顺势南下夺取义阳，还有赖于这一年它取得了长社之战的胜利。

从太清二年四月开始，东魏太尉高岳、行台慕容绍宗、大都督刘丰生等率领东魏主力军团就展开了对西魏颍川（河南省许昌市）王思政的进攻。当侯景九月发动叛乱一直到第二年三月攻克台城，这里的战斗依然在持续着，东魏大将军高澄不断增派军队，可是，东魏军队却一直无法拿下颍川。刘丰生建议采用水淹之策，在洧水（源出河南省登封县阳城山,东南流至新郑县与溱水合,至西华县入颍水）上修筑水坝，倒灌颍川城。城墙多处崩塌，高岳将部队编组，轮番上阵，发起进攻。王思政亲自指挥战斗，与士卒同甘共苦，城内地面到处冒水，只能把炉灶悬挂起来才能烧火做饭。西魏宇文泰派遣大将军赵贵都督东南各州军队前去救援，从长社（河南省许昌市）以北全部都变成了沼泽，赵贵的援军行至襄城（河南省襄城县）就无法前进一步。

东魏军队挑选神射手们乘坐大型战舰俯瞰城内，朝城内射箭，眼看城池即将陷落。一直以来，东魏大将慕容绍宗总是做噩梦，他私下对身边的人说：“我二十岁以后，每年头上总要生出‘蒜发’（即壮年人的花白头发），可是，近期却没有了蒜发，思来想去，蒜就是算的意思，我的算要完结了吗？”不久，慕容绍宗就与刘丰生及部将慕容永珍一起亲自来到水坝之上观望敌情，指挥部队朝长社城内射箭。突然，东北方向尘土飞扬，二人赶忙躲入战舰。霎时间，狂风大作，直刮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战舰的缆绳也被刮断，战舰随风竟然飘向城墙！西魏城上将士们用长钩钩住船舷，拉向城边，同时，万箭齐发，朝战舰射来。慕容绍宗跳入水中，淹死；刘丰生朝攻城用的土山游去，还未游到，就被西魏人射死在水中；生擒慕容永珍。王思政对慕容永珍说：“我的败亡在于顷刻之间，我也知道杀了你毫无用处，然而，你我身为人臣，当以死守节。”遂流泪斩杀了他，而后连同慕容绍宗等人的尸体一起以礼埋葬。

长社城下，东魏戏剧性地失去了两员大将，高岳心灰意冷，不敢再强攻城池了。陈元康对高澄说：“大王自从辅政以来，一直没有立下大功，虽然击败了侯景，但侯景本来就是自己人。如今，颍川即将陷落，希望大王亲自前去，把功劳据为己有，就足以立下威名，好建立大业。”此时的高澄已经被孝静帝刚刚晋封为相国，封为齐王，高澄身边的人已经开始秘密讨论改朝换代的事情了，唯独陈元康认为时机尚不成熟；陈元康还对魏收说：“我看众人的话，全是误导大王，我已经向大王作了汇报。接受朝命，设置百官，我也许能当上黄门郎，只是现在时机不成熟。”高澄听说后，很不高兴。崔暹趁机推荐陆元规担任大行台郎，以分割陈元康的权力。陈元康估计也觉察到高澄对自己的不满，遂提出这一建议。高澄采纳了他的建议，命其先去长社察看，陈元康看后回复道：“一定能攻克。”五月二十四日，即在南梁武帝去世二十二天之后，东魏高澄率领十一万大军来到长社城下，亲自重修水坝。水坝决口了三次，高澄大怒，将运土的民夫和沙袋一起推入缺口堵塞。

经过一年多包围的长社城内早已断盐，城内西魏军民得上痉挛、水肿病，死亡了十分之八九。这一次，还是大风，不过，这次大风是从西北方向而来，狂风将大水卷向城墙，城墙被水冲垮，东魏军队蜂拥进入城内。高澄下令：“能活捉王大将军的，封侯；如果大将军身上有什么损伤，他的亲近侍从将一律被处死！”王思政率领部队占据土山，他对大家说：“我力量和智谋均已用尽，只有以死报国了！”遂仰天大哭，向西叩拜，就要自杀。都督骆训说：“大人经常对我说：‘你拿上我的头颅去投降，不但能得到富贵，而且还能保全一城的军民。’如今，高丞相既然已经下达了此令，大人就不怜悯您身边的将士们吗？！”于是，众人一起抓住王思政的双臂，不让他自杀。高澄命令通直散骑常侍赵彦深前往土山，赠送给王思政一把白羽扇子，握住王思政的双手，传达了高澄的意思，将其牵下土山。高澄对王思政非常敬重，没有让他下拜。王思政进入颍川时有士卒八千人，等城池陷落后，只剩下了三千人，其余全部战死，但却无人投降。高澄将这三千士兵全部发配到远方，改颍川为郑州，对王思政非常优厚。西阁祭酒卢潜说：“王思政不能为国尽节，有什么可尊敬的！”高澄听到后，对身边的人说道：“我有个卢潜，等于是又得到了一个王思政。”

王思政究竟是如何被俘的，当时的高澄是否曾下达过那个匪夷所思的命令，我们只能听信史书的记载。不过，据《新唐书?王皇后传》则说：“高宗（即唐高宗李治）废后王氏（即与武则天斗法的王皇后），并州祁人，魏尚书左仆射思政之孙。从祖母同安长公主（即唐高祖李渊的妹妹、唐太宗李世民的姑姑）以后贤淑，曰太宗以为晋王妃”。《旧唐书?王方翼传》记载：“王方翼，并州祁人也，高宗王庶人从祖兄也。祖裕，武德初隋州刺史。裕妻即高祖妹同安大长公主也。”也就是说，王思政的孙女后来成为唐高宗李治的皇后，而王思政的堂弟王裕之妻又是时年36岁的李昺（其父李虎与王思政地位差不多、李昺即李渊之父）之女，王家与李唐皇室有着极深的渊源。因此，成书于唐代的《周书》、《北史》也不排除对王思政兵败投降北齐进行一定的美化。

东魏军队于南梁太清三年六月攻克颍川，西魏宇文泰遂下令驻守在中原各城的西魏军队放弃城池，回到国内。

占领颍川之后，高澄在这一年里似乎一直是顺风顺水：在淮河中下游一直不停地接纳前来投降的南梁宗室，并占领了淮北的大量土地，如今又攻克了颍川，此后，他来到邺城，推辞孝静帝前不久授予他的相国、齐王之位，并请求孝静帝册立太子。从表面上看，高澄似乎在巩固东魏的帝位，而实际上，他不过是在向人们释放一个烟幕，在让孝静帝册立太子之后，高澄就可以伺机将孝静帝杀害，而后，拥立太子继位，等到年幼的太子继位后，又可以以太子年少为由，取而代之。明眼人对此都能看出来，高澄问济阴王元晖业：“你近来看些什么书？”元晖业回答：“找了多次伊尹、霍光的传记，不去看曹操、司马懿的书。”然而，就在高澄一步步接近皇位的时候，乐极生悲，一场若隐若现的阴谋正朝他逼来……

高澄来到邺城之后，就住在北城的东栢堂，由于他迷恋琅邪公主元玉仪，为了能让她随意出入，遂经常将侍卫打发到外面。在此之前，高澄得到了南梁猛将、徐州刺史兰钦的儿子兰京，让他充当厨师。兰钦多次请求赎回儿子，但高澄不许。兰京身为贵族子弟，流落北方之后竟然成为奴隶，也是心有不甘，屡屡向高澄请求，高澄大怒，命厨房总管薛丰洛将兰京痛打了一顿，并传去话说：“你再敢啰嗦，就杀了你！”兰京遂与其他六名同党开始密谋杀死高澄。就在事发的前几天，散骑常侍崔季舒突然在北宫城门外当着群臣的面高声吟咏鲍照《代东武吟》里的诗句：“将军既下世，部曲亦罕存。”声音非常凄惨，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令所有的人都非常奇怪。当时，有童谣称：“百尺高竿摧折，水底燃灯灯灭。”有人就认为这是高澄将死的征兆。太史令报告说宰相之星暗淡无光，不出一个月将出现大乱，高澄说：“刚刚打了小人，这是故意在吓唬我。”

八月八日，孝静帝立自己与高皇后的儿子（也就是高澄的外甥）元长仁为皇太子。就在当天 ，典礼结束之后，高洋从东止车门出外，去城东的双堂办其他事，高澄则回到住处，与散骑常侍陈元康、吏部尚书侍中杨愔、黄门侍郎崔季舒三人支开身边的人，秘密商议禅代之事，拟定新朝百官的人选，而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