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台城陷落（1）
到二月月底，侯景突然给梁武帝上书，把矛头直指梁武帝本人。
他在奏表中说：“臣听说：‘文字无法完全表达语言，语言也难以全面表达内心的想法。’但是，人心的想法如果不通过语言就无法宣泄，而语言如果不通过文字也无法说透彻，这也是臣之所以一腔怒火不得不吐出的原因。其一，陛下与高氏和好，已经十余年了，双方交往密切，想必应当患难与共，岂能因为接纳臣一个人、贪图臣汝州、颍州之地，就与人家绝交，和好的使节尚未回国，就发兵入侵人家的彭城、宋国。即便是敌国之间相互攻伐，听到对方国内有丧事也要停止军事行动，就连平民百姓之间交往，也要抚恤遗孤，哪有万乘之君竟然如此见利忘义的呢？其二，臣与高澄之间已经有了仇怨，陛下授予我上将之职，臣也打算报效陛下，扫平天下，陛下可以到东岳封禅，臣也建立起伊尹、吕望一样的大功，扬名后世，这的确是臣生平的志愿。可是陛下却想分割臣的功劳，让臣去夺取河北，打算自己拿下徐州，于是派遣平庸软弱的贞阳侯萧渊明，任用骄傲贪婪的胡贵孙和赵伯超，刚看见东魏军的战旗就一哄而散，致使慕容绍宗乘胜南下，涡阳各个军镇全部陷落，让臣进退无据，妻子儿子被东魏所杀，这是陛下最对不起臣的地方。其三，韦黯驻守寿阳，兵微将寡，慕容绍宗穷凶极恶，将要饮马长江，如果不是臣退守到这里，后果不堪设想。不久，边境安宁下来，陛下任命我担任这里的刺史，我正要搜集残部，厉兵秣马，以雪涡阳之耻，可是，陛下却失魂落魄，听信贞阳侯的胡言乱语，又同意与东魏和好，臣反复劝说，陛下就是不听。陛下如此反复无常，就算是一个无知儿童尚且感到羞耻，何况你身为君主？其四，胆怯逗留，根据军法都是要严惩的，贞阳侯率领数万大军，而遇到慕容绍宗那么一点军队，却不能抵抗，竟作了俘虏，正应当把他从皇家户籍中剔出，但是，陛下不仅不予惩处，相反还打算把臣交给东魏以交换他。身为君主，为人处事就是这样的吗？其五，悬壶是一个大城，古称汝州、颍州，臣将这里全部交给帝国，可羊鸦仁却迟迟不敢进入，进入以后，却又无故丢掉。陛下既不惩处，仍然让他担任北司州刺史。羊鸦仁丢掉，陛下不惩处，而臣献上，陛下也不记功，这是第五个过失。其六，臣涡阳大败，并非臣作战的原因，完全是陛下君臣误导的结果，我来到寿阳之后，从未有半点埋怨或者后悔，可是，羊鸦仁自知自己丢掉悬壶，心中惭愧恐惧，遂诬陷臣要谋反。谋反是要有行迹的，他的证据何在？如此诬陷，陛下却不予查验，完全听信。哪里有诬陷人家天大的罪过，却还能同朝为官的道理？其七，赵伯超从一个无名小卒被提拔为一方大员，只知道盘剥百姓，扩充实力，根本不是为了国家，全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他向权贵们行贿，博得好的名声。朱异等人收受了这些人大量的财物，他们都在陛下面前称赞胡贵孙、赵伯超之流，把他们比作关羽张飞再世。寒山之战，他们带着**，刚一听到战鼓声，不等待贞阳侯，拔腿就跑。这种罪过，理当诛灭九族，可是，他们却向权贵行贿，不仅没有受到惩处，反而继续留任刺史之职。假如赵伯超没有罪，臣的功劳又何从谈起？赏罚不明，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其八，臣统帅下属素来严厉，士兵们都不敢骚扰市井，我到寿阳之后，关闭了征税的关卡，寿阳百姓也都非常感激。但裴之悌等人忌惮臣的管理，遂逃回建康，声称臣将要造反。陛下没有惩处他们擅离职守，却听信了他们的谗言，这样对待我，我如何能够心安？其九，虽然臣的才能比不上古人，但我确实有实践经验，懂得如何才能更好地统领军民，自从归顺之后，一直想进尽忠言，但每次上奏，提出的建议总不被采纳。朱异全权负责军事，周石珍管理武器装备，陆验等人负责粮食布帛，这些人都是公开索贿，臣没有给他们行贿，因此，总是受到他们的排挤。第十，鄱阳王镇守合肥，与臣的州境相邻，臣因其是皇族而对他非常尊敬，可是，他却非常平庸胆怯，对我是严加防备，还时不时地上书或称臣谋反，或称臣的一些小错。理当以礼招徕四方豪杰，如此态度对于忠烈之人哪能忍受得了！其余还有很多，难以细述。因我处境艰难，所以才屡屡上书，言语直接，遂惹得陛下恼火，发兵讨伐。我又有什么罪过，来等着被陛下诛灭？韩信一世英雄，离开项羽投靠刘邦，最终却被吕后所杀，到那个时候他才后悔没有听从蒯通的话，臣每当读到此处时，内心总是耻笑他，岂能再让我重蹈韩信的覆辙，让我死于陛下身边的佞臣之手？因此，我才发兵南下，目的是为了清除陛下身边的奸臣，清理国家的荒政，然后再回到防地，以保臣节。”他还说：“陛下喜欢听虚无荒诞之言，不愿意听到实话，把妖物当作祥瑞，认为上天的谴责毫无关系。诠释六经，但却排斥儒家，这是王莽所为；用铁铸造钱币，轻重无常，这是公孙述曾做过的。地痞流氓都登上了高位，这是更始帝、司马伦时的做派；萧综认为他亲爹与自己有血海深仇，萧纶在父亲活着时却身穿孝服，这如同石虎家族那样。大兴佛寺，奢侈浪费，百姓饥馑，这是笮融、姚兴时的荒政。”又说：“建康宫室华丽，陛下只与主书决断政务，政以贿成，宦官们个个富贵，和尚们人人殷实。皇太子只喜欢珠玉、酒色，言谈轻薄，吟咏**；邵陵王萧纶所到之处，百姓家破人亡；湘东王萧绎手下贪污成风；南康王萧会理、定襄侯萧祗也都是沐猴而冠罢了。论亲属是你的儿孙，论官职则是一方大员，但是，臣来到建康已经一百多天了，又有几个前来勤王！这种国家能够长久存在下来，从古自今都是没有的。过去，鬻拳兵谏，楚王最终改过自新，臣今日之举又有什么过错！我请求陛下从这次小小的惩罚中得到警示，放逐进谗言的人，接纳忠臣们，这样让臣不用第二次再来，陛下也不会再受到被围困的耻辱，这将是万民最大的幸福了！”
可以想见一向自视甚高的梁武帝在看到侯景的奏表时该是如何的忿怒。
侯景的句句话都像匕首一样刺中梁武帝的要害，将他剥得体无完肤，他恼羞成怒，当即决定与侯景势不两立。三月一日，他在太极殿前设立祭坛，让兼太宰、尚书仆射王克等人向天地报告侯景违背盟誓的消息，并下令台城燃起烽火、敲鼓呐喊。当初侯景包围台城时，城内有十余万人，甲士也有两万余人；被围时间长了，病死了十分之八九，能登上城墙战斗的人不足四千人，而且都身体虚弱，动辄气喘吁吁。城内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无人也无处掩埋，浓汁从尸体中流满了沟渠，臭气熏数里之遥，但大家仍坚信勤王军会来援救，可是，近在咫尺的勤王军却迟迟不进！
名为主帅的柳仲礼自从受到惊吓之后，再无战心，每天以喝酒、看戏为务，欺压百姓，侮辱公主王妃。他的父亲在城墙上对他说：“你的君王、父亲身在危难之中，你却不能尽心竭力，百代之后，后人将把你比作什么？！”柳仲礼听了，不仅毫无愧色，反而谈笑自若。侯景曾登上朱雀楼与他交谈，赠给他一个金环，从此之后，柳仲礼就不再提打仗的事了，诸将每天都去请战，但他就是不听。南安侯萧骏对他说：“城内如此危急，都督却毫无行动，一旦台城失陷，你有什么脸面见天下义士？”柳仲礼无言以对。萧骏又对邵陵王萧纶说：“如今应当兵分三路，出敌不意，对其发起进攻，则可以得手。”当邵陵王萧纶亦不听从。梁武帝向柳津询问破敌之策，柳津回答：“陛下有邵陵王这个儿子，我有柳仲礼这个儿子，他们俩都是不忠不孝之人，叛贼如何能被消灭！”
三月三日，南康王萧会理与羊鸦仁、赵伯超、柳仲礼、鄱阳王世子萧嗣等人率军推进到东府城以北，约定趁夜渡过清溪。但是，羊鸦仁等部却等到清晨还未到来，此时，萧会理等部尚未修好营寨，侯景发现后，即命令宋子仙率军进击，赵伯超望风而逃，萧会理等部大败，战死以及淹死了五千人。侯景下令将首级堆积到台城宫门前。
侯景又派于子悦入城求和，梁武帝派御史中丞沈浚来到侯景的大营。侯景原本并无离去的意思，他对沈浚说：“如今天气炎热，大军不可轻易调动，请求暂时留在京师效力。”沈浚顿时火冒三丈，厉声斥责侯景，侯景也不答话，只是将佩刀抽出，放在膝上，喝令他住口。沈浚说：“你忘恩负义，背弃盟誓，为天地所不容！我沈浚已活了五十余年，经常担心不能死得其所，你何苦要以死来吓唬我呢！”遂掉头而去。侯景也因其忠诚正直而饶了他。于是，侯景下令决开宫门前的蓄水灌城，不分昼夜从各个方向对台城发起了猛攻。
43、台城陷落（2）
果然不出侯景的预料，台城之内真的就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