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委曲求全

撇开神话因素不提，综合突厥起源的三种说法，大致可以理出如下脉络：突厥祖先为匈奴帝国统治下的一个部落，后曾被灭族；后逃往高昌北山避难，国中有十姓，北魏灭亡北凉后，突厥依附柔然，被安置在金山南麓，成为柔然的锻奴。

有不少学者说《周书·宇文测传》中对突厥的记载可能有误，理由是：突厥的核心区域在遥远的金山，在大统八年的时候，他们的力量还强大到能够深入到西魏境内。要想探究这段史料是否是真实的，就要结合其他史料进行综合的判断。《隋书·突厥传》记载：（突厥）“至大叶护，种类渐强。当后魏之末，有伊利可汗，以兵击铁勒，大败之，降五万余家，遂求婚于茹茹。茹茹主阿那瓌大怒，遣使骂之。伊利斩其使，率众袭茹茹，破之。卒，弟逸可汗立，又破茹茹。病且卒，舍其子摄图，立其弟俟斗，称为木杆可汗。木杆勇而多智，遂击茹茹，灭之，西破挹怛，东走契丹，北方戎狄悉归之，抗衡中夏。后与西魏师入侵东魏，至于太原。”这段记载可以证明，在大统八年的时候，突厥已经逐渐强盛。《魏书·高车传》记载：（高车王）“伊匐后与蠕蠕战，败归，其弟越居杀伊匐自立。天平中，越居复为蠕蠕所破，伊匐子比适复杀越居而自立。兴和中，比适又为蠕蠕所破。越居子去宾自蠕蠕来奔，齐献武王欲招纳远人，上言封去宾为高车王，拜安北将军、肆州刺史。”东魏兴和年间是西魏的大统五年到大统八年，在大统八年之前，一直与东魏高欢联系密切的高车国（即前面经常提到的阿至罗部）被柔然消灭，突厥军队作为柔然的仆从，肯定参与了消灭高车国的战斗。值得注意的是，大统六年西魏文帝的皇后郁久闾氏难产而死，从该年的下半年开始，柔然与西魏的关系陡然紧张起来，与东魏逐渐接近，不仅在大统七年为儿子庵罗辰迎娶了东魏兰陵公主，而且阿那瓌在大统八年还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了高欢的九子高湛。在这种情况下，一方面突厥部众受柔然之命向东搜罗高车的残余部众，另一方面骚扰西魏边境，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柔然与东魏结好，并一直拒绝与西魏结亲，这本身已经表明了他们的立场，让宇文泰非常不安。此时，突厥已经与西魏发生了联系，突厥可汗土门还曾派人到西魏边境请求交换西魏的布帛。在这种情况下，宇文泰派遣安诺盘陀前去突厥，一则打探西方的消息，二则又有利用突厥牵制柔然的意思。安诺盘陀来到突厥以后，突厥举国庆贺：“如今，大国的使者来到我国，看来，我国将要兴盛起来了！”其实，此时的突厥在随柔然征战的过程已经逐渐强大了起来。第二年，突厥可汗土门向西魏派遣使者贡献当地的特产。这一年，东西魏之间爆发了著名的第二次玉璧之战，也就是在这一年，铁勒（即高车）将要进攻柔然，土门率领突厥军队截击，大破铁勒军队，收降了五万余落。土门自恃强盛，又自以为与柔然有恩，遂向柔然主阿那瓌求婚。谁知阿那瓌听后大怒，让人将土门痛骂了一顿，说道：“你不过是我的打铁奴才，怎敢说出这话！”土门也勃然大怒，杀死了柔然来使，与柔然绝交，并派人前往西魏求婚。宇文泰当即就答应了土门的要求。按：《资治通鉴》将此事系于大统十七年，是为了叙述方便，不过，土门与柔然决裂也有可能发生在大统八年之后。

就在邙山之战结束四个月后，到了这一年（即东魏武定元年）八月，高欢征发五万民工在肆州（山西省忻州市）北山修筑防御工事，西从马陵戍，东至土隥。据学者考证，北山，当指今汾河与桑干河的分水岭，在山西省宁武县南部。该分水岭是恒山、管涔山、芦芽山和吕梁山的交汇之地，地理位置非常重要。马陵戍在今山西省五寨县东部山上，土隥戍在今山西省原平县西北的土隥镇。这段长城西起山西省五寨县东部，横穿山西省宁武县南部，东达原平县北的恒山山脉，全长约70余公里。

显然，高欢构筑长城的目的是防御柔然对晋阳的威胁，也说明他对柔然还是不放心的，这是因为，虽然两国和亲了，但双方有着各自的利益，势必就存在着矛盾。一、高欢为了对付宇文泰，与柔然的仇敌高车国一直关系密切，高车国被柔然灭亡后，高欢还收留了高车的残余部众，这不能不引起柔然的不满；二、柔然对东西魏政策采取平衡政策，对柔然而言最为有利，在这种政策导向下，柔然就有必要防止东西魏中间一家独大，而东魏一直实力较强，尤其是在邙山之战后，西魏遭受了重大打击，柔然与西魏之间和好的可能性增大。邙山之战后，西魏与柔然就开始商议联合起来，入侵东魏了，这让高欢非常头痛。为了挽回两国之间的关系，东魏武定三年（公元545年），高欢派遣行台郎中杜弼出使柔然，为世子高澄求婚。阿那瓌却说：“高王自己迎娶才行。”此年高欢已经五十岁，其妻娄昭君也已四十五岁，二人已生下六男二女，阿那瓌竟然让自己迎娶不足二十岁的年轻的柔然公主，高欢一时间犹豫不决。娄昭君说：“这是国家大事，请你不要迟疑了。”尉景和高澄也都劝说高欢答应，高欢这才同意了。同年，高欢派慕容俨前去迎亲，号称茹茹公主。八月，高欢亲自来到下馆（山西省代县北）迎接，高欢最心爱的夫人、原为北魏孝庄帝的皇后大尔朱氏也从行来到木井北（今地不详），与茹茹公主没有见面，各走各的。途中，茹茹公主弯弓搭箭，一箭射中高飞的鹞鹰；大尔朱氏也不甘示弱，她也一箭射下了一只乌鸦，高欢高兴地说：“我这两个老婆都能杀贼。”茹茹公主来到晋阳后，娄昭君即避开正室，高欢非常感动，他一脸羞愧，到娄昭君房中跪下拜谢，娄昭君连忙制止说：“她会发现的，以后千万别再来了。”阿那瓌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高欢，与他将长女嫁给西魏文帝元宝炬如出一辙，其目的就是想让自己的女儿生下孩子后，成为嫡子，让自己的外孙接管东西魏的天下。显然，阿那瓌的如意算盘对于高欢来说，就是一场噩梦，假如事态真的如阿那瓌设计的那样进展的话，高澄势必会被废黜，这样不仅对于高欢家族乃至东魏帝国都将是一场灾难，届时天下将一片大乱——但此时的他也只能头疼医头、顾不了那么多了。阿那瓌的目的非常明确，他让自己的亲弟弟秃突佳前来送亲，并告诫说：“你要等见到我的外孙以后再回来。”高欢当然对阿那瓌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在与茹茹公主结婚后，他总是寻找借口不愿与公主同房，一次，他又称病不与公主同房，秃突佳非常恼火，口出怨言，高欢听了赶紧让人用轿子将自己从射堂抬到了公主房中。高欢说自己生病了，但他却在射堂！射堂是什么地方？就是射箭场。在射箭场里要么是自己亲自射箭，要么是看人射箭，不论怎样都说明他并没有生病，这大约也是秃突佳恼怒的原因，也暗示了高欢是在故意减少与公主在一起的时间。高欢生前与茹茹公主共同生活了一年半的时间，他最终成功地没有让公主怀孕。作为这桩政治婚姻牺牲品的茹茹公主的心情可想而知，她性格严厉坚毅，一生从来不说一句汉话，等到高欢死后，高澄按照柔然国的风俗，又将茹茹公主纳为己有，并生下一女。

高欢迎娶茹茹公主后，并没有放松对北方边境的警惕，就在迎娶公主一个多月，他就上书孝静帝要求在幽州（治所在今北京市）、安州（治所在今北京市密云县东北）、定州（治所在今河北省定州市）险要之处修筑城池，其间，高欢亲自到当地查看地形。这次修筑的防御堡垒大致与武定元年修筑的长城相连，利用了一百年前北魏太武帝时在平城以南修筑的“塞围”长城，并一直连绵到东北的古北口附近。按：北魏中前期，为了加强首都平城的防御，北魏曾在平城以南以北都修筑了长城，北长城主要为防备柔然南下，南长城主要抵御山胡侵扰，北长城西段起自赤城（河北省赤城县独石口），中经长川（内蒙古兴和县西北），西到五原（内蒙古包头市西），大体上利用了赵国长城旧址。北长城的东段修建于北魏孝文帝时期，当时被称为长堑，由赤城向东一直延伸至古辽水入海口。南长城被称为“畿上塞围”，该段长城东段应在北京市延庆八达岭，向西南进入山西境内，过灵丘县西天门关、代县雁门关、宁武县楼烦关等一直到偏关西边的黄河东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