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高欢单飞
让尔朱兆匆忙回到晋阳的纥豆陵步蕃来自费也头纥豆陵部。
费也头纥豆陵部是六镇之乱后河西地区仅存的没有臣服于尔朱荣的部落。在六镇之乱中，费也头牧子也曾发起叛乱，但很快就被扑灭了，由于他们的游牧区域大约在今陕西省榆林市以北、内蒙古伊金霍洛旗杭锦旗一带，地理位置相对偏远，北魏朝廷上的各方势力都无暇顾及他们，因此，费也头纥豆陵部在北魏末年的大乱中反而相对安定，逐渐得以发展。但据《魏书·孝庄纪》称：“是月（即孝庄帝本杀的当月），河西人纥豆陵步蕃、破落韩常大败尔朱兆于秀容。”由此可知，起兵威胁到尔朱兆后方的不仅仅是费也头纥豆陵部，还有已经归降尔朱荣的匈奴族破六韩部。
据《北齐书·破六韩常传》称：“破六韩常，字保年，附化人，匈奴单于之裔也。右谷蠡王潘六奚没于魏，其子孙以潘六奚为氏，后人讹误，以为破六韩。世领部落，其父孔雀，世袭酋长。孔雀少骁勇。时宗人拔陵为乱，以孔雀为大都督、司徒、平南王。孔雀率部下一万人降于尔朱荣，诏加平北将军、第一领民酋长，卒。常沉敏有胆略，善骑射，累迁平西将军。高祖起义，常为附化守，与万俟受洛干东归，高祖嘉之，上为抚军。”破六韩常是六镇之乱的首领破六韩拔陵的同族，其父破六韩孔雀在破六韩部落中地位很高，被封为大都督、司徒、平南王，破六韩拔陵失败后，破六韩孔雀率领一万部众归降了尔朱荣，破六韩孔雀死后，破六韩常统领了部落，这次费也头纥豆陵步蕃受孝庄帝之命进攻尔朱荣的老家秀容，当然是有政治色彩的，至于破六韩常也加入到纥豆陵步蕃的队伍中，很大程度上可能是由于尔朱荣家族对六镇降众欺压的反抗。
当尔朱兆回到晋阳以后，就匆匆率军北上，但是，在秀容却遭到了纥豆陵步蕃和破落韩常的联合打击，大败而归，纥豆陵步蕃、破落韩常率部迅速南下，进逼晋阳。
尔朱兆不禁担心起来，于是，他想到了前不久还让自己非常恼火的高欢。高欢的兵力并不充裕，此时的尔朱兆拥有六镇大量部众，仅从人数上来说，尔朱兆似乎并不处于劣势，那么，此时的他为何要让高欢帮忙呢？此时，他又担心些什么呢？显然他担心的并非纥豆陵步蕃，而是手下时刻会发动叛乱的为数众多的六镇降众。透过史书的点滴记载，我们似乎可以寻找出一点线索来。据《魏书·尔朱天光传》称：“时费也头帅纥豆陵伊利（纥豆陵步蕃被杀后的部落头领）、万俟受洛干（即万俟洛）等据有河西，未有所附。”可知，在河西地区除了费也头纥豆陵部之外，还有万俟部。另据《北齐书·万俟普传》称：“万俟普，字普拨，太平（山西省襄汾县）人，其先匈奴之别种也……正光中，破六韩拔陵构逆，授普太尉。率部下降魏……高祖平夏州，普乃率其部落来奔。”其子《万俟洛》传中称：“拔陵反，随父归顺，除显武将军。随尔朱荣每有战功，累迁汾州刺史、骠骑将军。及起义信都，远送诚款……天平中，随父东归。”万俟部也是匈奴族，在六镇之乱中，万俟普被破六韩拔陵授予太尉之职，可见，该部与破六韩部关系十分密切，且力量很强。虽然史料没有明确记载，万俟部是否加入到了纥豆陵步蕃对尔朱兆的打击中，但由于高欢担任的正是晋州刺史，是万俟普父子故乡的父母官，在高欢担任晋州刺史期间肯定与万俟普父子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而从后来万俟部与破六韩部一起归附高欢这一点分析，这两个匈奴部落是唇齿相依的。显然，当纥豆陵步蕃的军队从河西杀来以后，原已归附了尔朱氏的破六韩常部也开始造反，破六韩常部的哗变对尔朱兆治下的六镇其他各部都产生了巨大的示范效应。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尔朱兆不得不请求高欢与自己合作，以期利用高欢与万俟普父子的良好关系，并通过万俟普父子说服破六韩常退出，孤立纥豆陵步蕃。另外，尔朱兆的失败也与他统领的六镇降众怨恨尔朱氏、不愿为其效命有关，高欢也是六镇降卒，而且他是六镇降卒中地位最高的一个人，即便用不着高欢去招降破六韩常，在尔朱兆看来，统领并安抚骚动不安的六镇降卒的最合适的人选也非高欢莫属了。
如果我们的分析不错的话，尔朱兆请高欢前来看重还不是高欢的部众，而是高欢在六镇降众中的影响力，这也能很好地解释在高欢到来后不久尔朱兆让其统领六镇部众的原因了。
尔朱兆在请求高欢前来晋阳之前，似乎就已经产生了让高欢代领六镇降众的心思了，但是，在乱世之中，强者为王，把这些部众拱手让人显然是在扶植一个潜在的对手，因此，慕容绍宗劝谏道：“如今，天下大乱，人人都有觊觎之心，也正是智谋之士大展宏图之时，高晋州英雄盖世，如同蛟龙，岂能借给他云雨？”尔朱兆大怒道：“我与高晋州以诚相待，怎能突然相互猜疑、说出这话！”将慕容绍宗软禁了数日。
接到尔朱兆的求救信后，高欢的幕僚们都反对高欢前去晋阳，但高欢却说：“尔朱兆自顾不暇，肯定没有别的意思。”于是，率部东进。高欢的亲信贺拔焉过儿建议高欢走得慢一些，让尔朱兆的兵力更加削弱，高欢走走停停，推辞没有桥梁，无法渡河。尔朱兆虽然骁勇善战，但却是匹夫之勇，没有帅才，因此，在与纥豆陵步蕃的交战中是屡战屡败，只得放弃晋阳南撤。高欢看到时机成熟，并考虑到假如纥豆陵步蕃全取山西，实力强盛，恐怕难以控制，遂决心帮尔朱兆一把。此时，尔朱兆已经南逃到晋阳东南的平乐郡（今山西省昔阳县），高欢与尔朱兆合兵一处，大破纥豆陵步蕃之众，高欢与尔朱兆联军乘胜追击，在秀容石鼓山将纥豆陵步蕃斩杀，纥豆陵部遂退出尔朱兆的势力范围。尔朱兆对高欢非常感激，二人尽释前嫌，约为兄弟，尔朱兆率领数十骑前去高欢那里，彻夜宴饮，尽欢而散。
葛荣被尔朱荣消灭后，原来的大部分部众都被尔朱荣裹挟到了山西，人数在二十余万以上，尔朱荣集团对这些六镇降众非常暴虐，弄得他们对尔朱荣集团是切齿痛恨，前后曾发动二十六次叛乱，但都失败了，六镇降众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遭到尔朱荣集团的残酷镇压，几乎被杀死了一半人，然而，他们依然时刻想着要叛乱。尔朱兆也对此忧心忡忡，他向高欢询问该怎么办，高欢回答：“六镇叛匪的残余势力，难以全部清除，应该选任大王的心腹去统领他们，有犯罪的，只用诛杀领头的人，这样以来，处罚的人就少了。”尔朱兆说：“说得有理，你说该派谁统领他们？”当时，贺拔允在座，推荐高欢。高欢听了，假装大怒，举起拳头就朝贺拔允迎面打来，一拳下来把贺拔允的牙齿打落了一颗，说道：“天柱在世时，你们这些奴才都是俯首帖耳，像鹰犬一般唯命是从。如今，天下事该怎么办完全由大王说了算，可是，贺拔允竟敢在此插话，我请求你下令把他给杀了！”显然，酒醉的尔朱兆被高欢的这番表演给迷惑住了，以为高欢对自己忠心耿耿，遂同意他统领六镇降众。高欢担心尔朱兆醒来以后会反悔，他很快就从大帐中出来，对众人宣布道：“我奉命接管六镇降众，你们可以到汾河东岸集合，听候号令。”遂在阳曲川（今山西省阳曲县）竖起军旗，扎下大营，六镇将士都厌恶尔朱兆，纷纷投靠高欢。
数日之后，高欢又让刘贵对尔朱兆说：“并州肆州连年遭遇霜灾旱灾，六镇降户饥寒交迫，以挖掘田鼠度日，都面露饥寒之色，白白让大王的辖区难堪，请求让他们到太行山以东去寻找粮食，等到他们温饱以后，再做打算。”尔朱兆同意了，但慕容绍宗再次反对，尔朱兆说：“我与高欢发誓结为兄弟，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慕容绍宗回答：“就是亲兄弟尚不可信，何况是结拜兄弟！”当时，尔朱兆身边的亲信们都接受了高欢的贿赂，纷纷说慕容绍宗与高欢有仇，尔朱兆遂不听慕容绍宗的劝告，催促高欢上路。
高欢率众从晋阳出发，出滏口一路朝东南而去，途中，高欢遇到了北乡长公主从洛阳回来，高欢将公主带的三百匹马全部抢去。尔朱兆闻讯，亲自率众追赶，在襄垣终于追上了高欢。正巧，漳河水暴涨，桥梁被河水冲坏，高欢隔着河水对尔朱兆下拜，说道：“之所以暂借公主的马匹，并非有别的什么想法，只是为了防备山东方面的贼寇而已。大王听信公主的谗言，亲自前来追赶，今天，我高欢投河而死也决不推辞，只恐这群部众就要背叛。”尔朱兆自称自己并无怪罪高欢的意思，遂跨马渡过漳河，来到高欢帐下表示歉意，并将自己的佩刀交给高欢，伸着脖子让高欢砍。高欢大哭，说道：“自称天柱去世，我贺六浑还能依靠谁呢？只愿大王千秋万岁，能让我尽忠效命。如今，有奸人在一旁进谗言，大王怎么忽然说出这种话来？”尔朱兆将佩刀扔到地上，于是两人又杀死一匹白马对天发誓，重申兄弟之谊，当晚，尔朱兆就留宿在高欢的营中。尉景埋伏杀手想趁机杀死尔朱兆，高欢咬住尉景的手臂劝阻道：“现在杀了他，他的党羽必定会团结起来，我们的部众饥饿、马匹瘦弱，难以抵挡，一旦有英雄崛起，则害处更大，不如暂时放过他，尔朱兆虽然凶狠，但头脑简单，容易对付。”
第二天清晨，尔朱兆回到自己的营中，又回请高欢，高欢将要上马赴宴，孙腾紧拉他的衣服，高欢这次没有去。尔朱兆隔着漳河破口大骂，回到了晋阳。尔朱兆的心腹念贤率领六镇降户的家属另立一营，高欢假意与他套近乎，提出看看他的佩刀，等到念贤解下佩刀，高欢拿起那把刀，一刀将其诛杀。尔朱兆安置在高欢营中负责监视的人也都一哄而散，士兵们非常喜悦，更愿意跟随高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