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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正朔之争

魏梁之间相争已久,南人、北人隔阂甚深,南方人一直认为自己才是正朔所在,代表着正统的中华文明,北朝则是胡人的天下,而北朝自从孝武帝改革以后,文风大盛,随着民族融合,北方人也逐渐产生了自己才是中华正统文化的代表者的自信。

洛阳城东的孝义里以东是洛阳小市,在小市的北面有北魏车骑将军张景仁的家。张景仁原本是南方人,随着萧宝寅归顺北魏,被拜为羽林监,开始住在洛阳城南的归正里,北魏政府将南方归顺之人大多都安置在这里居住。这里接近伊水和洛水,这里的人们自发形成了一个市场,多贩卖水产品,被洛阳人称为鱼鳖市,因当时的洛阳城南设置了四夷馆,洛阳人以居住在这里为耻,张景仁遂迁到了城东。张景仁在南方时就与陈庆之相识,陈庆之进入洛阳后,张景仁特意请他到家中饮宴,由于孝庄帝是偷偷逃离洛阳的,身边仅有为数不多的亲信跟随,大多数北魏朝臣都还留在洛阳,因此,张景仁还请来了不少北魏臣子前来作陪,司农卿萧彪、尚书右丞张嵩、中大夫杨元慎、给事中大夫王昫也都在座。酒酣耳热之际,陈庆之对萧彪等人说:“魏朝虽说强盛,但仍然属于五胡,正朔延续,应当在江南,秦始皇的玉玺,现在就在梁朝。”萧彪也是南方人,听了自然没有话说,而杨元慎和王昫则是中原士族,听后就不以为然。

杨元慎严肃地回答道:“江南政权占据一隅之地苟延残喘,其地潮湿,虫蚁无数,瘴气重重,蛤蟆与乌龟同穴,人们与飞鸟同群。断发的君主没有人君的威仪,纹身的百姓与生俱来丑陋的资质,他们在三江五湖中漂浮,从未听说过礼乐,法律也无法让他们的秉性有所改变。虽说在秦汉时代都曾将罪犯流放到那里,那里的居民因而会说汉语,但却依然有浓重的方言,永远也无法改变。虽然他们立有君臣,但是君主傲慢,臣下暴虐,所以,前头有刘劭杀死了父亲宋文帝刘义隆,后又有刘宋孝武帝刘骏私通亲生母亲,犯下败坏纲常的大罪,与禽兽没有什么不同,再加上山阴公主公然向皇帝索要面首,在家中聚众淫乱,毫不顾忌世人的耻笑。你是沾染了这些陋习,从未受到过正统的教化,真是所谓的‘阳翟之民(其地多大脖子病),不知癭之为丑’啊。我大魏受命于天,定鼎于洛,以五山为镇,以四海为家,能够移风易俗的典籍可与上古的五帝媲美,礼乐典章之盛,可超过过去历代的帝王。你们这些鱼鳖之人,羡慕我朝,才来到这里,喝我们的水,吃我们的粮食,为何如此无礼,竟到这种程度?”陈庆之等人见杨元慎谈吐清雅,都是张口结舌,面红耳赤,闭口不言。

又过了几天,陈庆之生病了,心口非常疼痛,求人治疗。杨元慎自称能医治,陈庆之遂让其医治,只见他喝了一口水,扑的一声喷了陈庆之一脸,然后口中念念有词,说道:“吴人鬼魂,住在建康,戴着小帽,穿着短衣。自称阿侬,呼人阿傍。茭白为饭,喝茶当汤,吃莼菜羹,吸着蟹黄,手拿豆蔻,口含槟榔。来到中原,思念故乡。赶紧离开,回你丹阳。如是寒门鬼,回去打渔,吃着莲藕,捡拾芡实,河蚌鱼虾,当成美味。布衣草鞋,倒骑水牛,沅、湘、江、汉,鼓棹遨游。随波逐浪,上下沈浮,跳着白苎舞,唱着难听的歌。你赶紧去吧,回到你们的扬州。”

陈庆之趴在枕头上,说道:“杨大人,你对我侮辱得太厉害了啊!”从此以后,陈庆之等南方人再也不敢与北方人斗嘴了。后来,陈庆之败还回到南方,一改过去对北方的看法,对北方士大夫非常敬重。朱异对此很奇怪询问原因,陈庆之回答道:“自称晋宋以来,南方人都说洛阳是一片荒凉之地,长江以北都是夷狄。去了洛阳以后,我才发现真正的衣冠望族还是在中原。那里礼仪兴盛,人才济济,我从未见过,言语无法形容。正所谓的是‘帝京翼翼,四方之则’。就好像是登上过泰山的人会轻视一座小土山,渡过长江大海的人会小看湘江沅水一样,岂能不看重北方人呢?”从此以后,陈庆之的仪仗服饰全部模仿北魏的样式,江南人士也都纷纷效仿,宽衣长带,连建康人也都受到他的影响。

杨元慎出身于弘农杨氏,善言玄理,喜读老庄,经常叹息自己不能与阮籍生活在一个时代。他还善于解梦,广阳王元渊出征葛荣前,曾梦见自己身穿三公朝服靠着槐树站着,自认为是个好兆头,求杨元慎解梦。杨元慎回答:“这是当三公的预兆。”元渊听了非常高兴。可是,杨元慎退下后却对其他人说:“这次广阳王要死了!槐是木字旁一个鬼字,死后要被追赠为三公。”果然元渊被葛荣所杀,死后被北魏朝廷追赠为司徒。去年,阳城太守薛令伯听说河阴之变后,弃城东逃。突然梦见射中一个大雁,让杨元慎解梦,杨元慎说:“《周礼·大宗伯》:‘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鹅,工商执鸡。’你将要担任大夫一职。”不久,薛令伯真的被晋升为谏议大夫。

陈庆之为一代名将,但并非出身高门,文化素养有限,而杨元慎却是出身弘农杨氏的玄学家,在二人的辩论中,陈庆之自然不占上风。从二人的这场辩论中,我们看出南北双方之间深深的隔阂,虽然江南文化起步较晚,但自从五胡乱华之后,中原不少大族都渡江南下,文化中心也转移至建康,而北方则饱经战乱,一直遭受异族的蹂躏,但是,随着北魏统一了北中国尤其是北魏孝文帝改革以后,北方民族实现了大融合,到北魏末年,汉族文化已经成为北魏京师洛阳的主流文化,而洛阳也成为了北方中华文化的核心,身为汉族士大夫的杨元慎不遗余力地推崇北魏政权的正统性,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们对北魏政权的认同感,也证明了北魏孝文帝改革为北魏政权赢得了北方汉族士族的真心支持,将这一异族政权真正纳入到了中华王朝之内。

从陈庆之对朱异的话中,我们还可以看出,他从内心认同北方人,还在于他亲眼看到了洛阳人才济济,文明程度很高,文化底蕴很深,也看到了作为文化载体的洛阳宫室、佛寺、等建筑巍峨壮观,城市布局宏大科学,让他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一点,我们同样可以从《洛阳伽蓝记》中得到相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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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两晋南北朝——三百年的洒脱与偏执,恬淡与血腥第12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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