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孝昌元年（2）

东南战事：

从本年一月徐州刺史元法僧叛乱后，魏军与元法僧的叛军和梁军发生了数次交手，后梁武帝萧衍将元法僧召回建康而以次子萧综镇守彭城，到五月北魏安丰王元延明、临淮王元彧率领两万军队进攻彭城，双方尚未开战。

如前所述，萧衍在杀死东昏侯萧宝卷后，临幸了萧宝卷的爱妃吴淑媛，七个月后生下了次子萧综，宫中都认为萧综不是萧衍的种。后来，吴淑媛年老色衰，逐渐失宠，遂心生怨恨，对萧综说：“你是七个月生下的孩子，岂能与其他皇子相比！不过，你是皇太子的次弟，应该能保有富贵，千万别往外说！”与萧综相抱而泣。萧综每次被派往外镇任职，吴淑媛也都随之一起出京，萧综年龄已十五六岁了，尚在母亲面前赤裸着身子嬉戏，有人就传出谣言说他们母子乱伦。自从萧综对自己身世怀疑之后，白天还与往常一样言笑自若，但到了深夜，总是独自在内室之中，披头散发睡在草垫上，还在另外一个密室内祭奠齐国的七位皇帝，还曾经偷偷前往曲阿（江苏省丹阳市）拜谒萧鸾的陵墓。但即便如此，萧综还是无法确信自己就是东昏侯萧宝卷的儿子，他听说民间有种说法用活着的人的鲜血洒在死者的尸骨上，如果血能渗进尸骨内，就是亲生父子，于是，萧综偷偷挖开萧宝卷的坟墓，偷出一块骨头，然后，他将自己的手臂割开，将鲜血滴在尸骨上，果然渗入骨头里。实验后，萧综又担心是尸骨埋藏过久的缘故，为防万一，他又狠心将自己的一个亲生儿子杀掉，以儿子的骨头再次实验，自己的鲜血也渗入骨中了，从此以后，他遂确信自己就是萧宝卷的亲生儿子，开始暗中怀有二心。

萧综年长以后颇有文采，但他的内心却是孤独寂寞的，时时刻刻在痛苦的煎熬中度过，他曾写下《听钟鸣》：“听钟鸣，当知在帝城。参差定难数，历乱百愁生。去声悬窈窕，来响急徘徊。谁怜传漏子，辛苦建章台。听钟鸣，听听非一所。怀瑾握瑜空掷去，攀松折桂谁相许？昔朋旧爱各东西，譬如落叶不更齐。漂漂孤雁何所栖，依依别鹤夜半啼。听钟鸣，听此何穷极？二十有余年，淹留在京域。窥明镜，罢容色，云悲海思徒掩抑。”又写下《悲落叶》：“悲落叶，连翩下重叠。落且飞，纵横去不归。悲落叶，落叶悲。人生譬如此，零落不可持。悲落叶，落叶何时还？夙昔共根本，无复一相关。”以此抒发自己的哀怨之情。他为政苛暴，他兼有勇力，能徒手制服飞奔的骏马，他轻财好士，自己的身边只留下曾穿过的旧衣服，其余财物全部都散给部下。他经常在内室中以沙土铺地，终日赤脚练习行走，以至于脚下摸出厚厚的茧子，能日行三百里地。每当遇到梁武帝颁下诏书，他听后总是勃然大怒，身边群臣无人敢言。梁武帝普通四年（公元523年），萧综被任命为南兖州刺史，当时，他听说萧宝寅在北魏，遂暗中派人进入北魏，与萧宝寅接头，称萧宝寅为叔父，并许诺以南兖州归顺北魏。他在任期间，从来不接见客人，审理案件也是隔着纱帘，出行则以帘帷垂于车窗，不让外人看到自己的长相，这都是萧综为将来逃亡做着准备。

萧综与萧宝寅的计划尚未来得及实施，就赶上了北魏国内大乱，梁军趁机北伐。梁武帝命令萧综率领诸军驻扎在彭城，与北魏安丰王元延明和临淮王元彧相持。梁武帝担心有什么闪失，遂下诏命令萧综率军放弃彭城，退回国内。萧综担心一旦回国，将再无与叔父萧宝寅见面的机会了，遂秘密派人向元彧投降。当时北魏国内狼烟四起，梁军占尽先机，谁能相信会有这等天大的喜事？！元彧招募人前往梁军军中探察真伪，但没人愿意去送死。殿中侍御史鹿悆（音：于）当时是元彧的监军，看到无人敢去，他自告奋勇，说道：“如果萧综有诚心，我将与之盟誓；如果是假，何必怜惜我这个匹夫的性命！”当时，两军交战，萧综的部将成景俊、胡龙牙率众严密防守着城池。鹿悆单人匹马径直朝彭城而来，尚未来到城下，就被梁军军主程兵润抓住，梁军询问他来干什么。鹿悆回答：“两军交兵，使者穿梭其间，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我受临淮王派遣，要谈一笔交易。”梁军遂先将鹿悆交给胡龙牙等人。萧综听说后，对成景俊等人说：“我常常怀疑元略密谋叛逃，一直想检验虚实，刚刚派人充当元略的使者进入魏军军中，请他们派了一名使者，这下果然来了魏使。可以让一个人假扮元略，处于密室之中，谎称得了重病，引魏使来到屋外，叫人传话。”

当时元略已经被萧衍追回江南。萧综又派心腹梁话前去迎接鹿悆，暗中将如何应付梁将的方案告诉了他，将其带到胡龙牙的大帐。鹿悆入城时，已经天黑了，胡龙牙命令军士手持火把，引鹿悆近前，对其说道：“中山王元略十分想见到阁下，因此才将你唤至此地。”又说：“安丰、临淮将少卒弱，想拿下此城，容易么？”鹿悆回答：“彭城是我国的东部地区，势在必争，能否成功在于上天，非人所测。”胡龙牙说：“你说的对。”又将其带到成景俊的住所，将鹿悆留在门外，很久也未唤入。当时，已经到了深夜，夜空中明月当头，一个梁军军主姜桃来对鹿悆说：“看你年龄这么大了，还充当使者，肯定有什么机密。元法僧就是一个能审时度势的北魏微子，他以城投降梁国，梁主是个有道之君。”又指着上天说：“今年岁星在斗。斗，代表吴国，大人为何不归顺梁国，我能让你富贵。”鹿悆回答道：“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元法僧不过是春秋时弑父的莒仆之流，而梁国却接纳了。本月斗牛将被破，你们吴国不久就会失败。况且，我去吴国做官，就好像是穿着锦绣衣服夜行，没一个亲戚看到，这不是有识之士想做的事。”话还没说完，有人就将其引入。成景俊说“虽说是中山王元略召唤，你却毫无畏惧而来，这是什么原因？”鹿悆回答说：“过去楚国讨伐吴国，吴国派遣蹶由犒劳楚国军队，我今日此行与之大体相同。”又说：“我游历多年，过去就与你相识。”于是，鹿悆说出了往事，成景俊也回忆起来了，遂让鹿悆与自己坐在一起，说道：“你不会是刺客吧？”鹿悆回答：“今天我身为使者，还要回去向本国汇报，至于行刺之事，还是等到以后吧。”成景俊遂给鹿悆安排饭食，鹿悆酒足饭饱，说话略微有些夸耀，身边的梁将们都相顾说道：“此人真乃壮士！”遂将其带到所谓的元略住所，一人将其引入屋内，指着床让其坐下。这时，另外一人从屋内出来，对鹿悆说：“中山王有话，我传话给你。”鹿悆站起身来。那人说：“你只用坐着。”鹿悆说：“我国的王子，我岂能坐着听？”那人说：“我过去南逃梁国，将你唤来，只是想听听家乡的消息，可是今天我却得了重病，不能与你相见了。”鹿悆说：“早都接到您的指示，我冒险前来，却无缘得见，内心十分不安。”遂告辞退下。

不一会儿，天就亮了。梁军军主范勖、成景俊等人竞相询问鹿悆魏军人数。鹿悆回答：“秦陇已经平定，三方稳定下来，现在我们有高车、白眼、羌、蜀五十万，由齐王萧宝寅、崔延伯、李叔仁等兵分三路，径直朝江西杀来；安乐王元鉴等率领冀、相、齐、济、青、光数州羽林十万，朝琅邪方向杀来。”诸位梁将都说：“这恐怕是吹牛吧？”鹿悆说：“不久就能检验出来了，有什么吹牛的！”眼看将要日落，遂放鹿悆回来了。成景俊将鹿悆送至戏马台（今江苏省徐州市城南户部山），向北眺望彭城，说道：“如此坚城，确实不是你们的军队能拿下的，你可以回去告诉两位王爷，还是赶快回师吧。”鹿悆回答：“攻守完全在于人，与险固有什么关系呢？”鹿悆回去途中，趁机与萧综的心腹梁话盟誓。

不出十日，到了六月七日，萧综果然与梁话、苗文宠深夜偷偷出城，徒步投奔到了元彧大营。

第二天，天光大亮，可是萧综的统帅府房门却还未打开，只听城外魏军大喊：“你们豫章王昨夜已经投降，现在我军军中，你们还呆在这里干啥！”梁军在城内四处寻找，却找不到萧综的影子，一时间城内梁军群龙无首，争先恐后地夺路而逃。魏军很快就进入彭城，并立即组织对梁军的追击，再度夺回了梁军千辛万苦占领的徐州附近各个城池，魏军一直追到宿豫才回师。此战梁军几乎全军覆没，被斩杀俘虏了十分之七八，只有陈庆之之军全师而还。

梁武帝听到消息后，不禁大为惊骇，将萧综剥夺皇家户口，将其儿子萧直改姓为悖氏。不过十日，萧衍又下诏恢复了萧直的皇家户口，封为永新侯。萧综事件也让震怒中的萧衍想到了从北魏逃归的侄儿萧正德，萧正德这次也随萧综北伐，竟擅自弃军逃回，萧衍将其免去官爵，流放到临海（今浙江省临海市）。萧正德还未到达临海，萧衍又下诏赦免了他。

萧综来到洛阳后，北魏朝廷给予其很高的待遇，封其为侍中、司空、高平公、丹阳王，食邑七千户，赏赐三百万钱，布绢三千匹，杂彩一千匹，马五十匹，羊五百口，奴婢一百人。萧综改名为萧赞，字德文，为齐东昏侯萧宝卷服丧三年，胡太后及北魏群臣亲自到他家中凭吊。北魏朝廷还任命苗文宠、梁话为光禄大夫，封鹿悆为定陶县子，食邑三百户，任命为员外散骑常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