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羽林兵变

历史有时候真的非常奇妙。

北魏的灵太后与南梁武帝在事佛、宽政等方面几乎是一模一样，他们几乎相同的政策也同样带来了几乎相同的消极影响——只不过，梁朝的危机似乎来得稍微晚了一点罢了。

北魏神龟二年，即梁武帝天监十八年（公元519年）一月七日，虚岁十岁的北魏孝明帝元诩下诏说：“皇太后临朝听政已经快6年了，应该对外称诏。”原来胡太后发布的命令只称为令，群臣上书称其为殿下，自此对外下令称诏书，群臣对其称陛下，自称为朕。这一看似平常的改变，其实预示着胡太后统治地位的稳固，这也说明了她在前几年里在统治集团内部的一番运作是成功的，然而，恰恰是她把主要精力都用在这上面，而不去注重解决北魏整个社会所面临的实际问题，反过来又让她的地位受到威胁，并逐步动摇了整个北魏的统治基础。

这一年的新年似乎非常祥和，两个月前，胡太后刚刚害死了已经在瑶光寺出家为尼的高太后，这让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年初，她又对外称朕，俨然已经成为名符其实的女皇帝，胡太后的心情当然是相当愉快的。然而，征西将军、平陆侯张彝的儿子张仲瑀的一封奏章却让平静的北魏朝廷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张彝就是在宣武帝收回辅政大臣权力之时与邢峦仓皇逃出京师的那位，后被任命为秦州刺史，张彝为人豪放，但却不善于团结人，对知己倾心相待，对门第低贱的人却视若无物。张彝的次子张仲瑀向胡太后递交由太后亲启的密奏，请求朝廷改变晋升条例，对武官设置专门的晋升标准，将武官排除在文官系统之外，并明确武官不得改为文官。

孝文帝迁都以后，施行汉化的结果让鲜卑贵族也沾染上了南朝那种鄙视武人的习气，武将在朝廷中晋升缓慢，前不久，尚书左丞卢同对冒领军功晋升的三百多名武官又进行了沙汰，这本来已经引起了武将们的不满，但毕竟涉及的人数较少，且朝廷所为名正言顺，武官们也不敢说些什么。如今，张仲瑀竟然要从制度上彻底堵上武官晋升的路子，这立即引起了广大武官们的强烈不满。

虽然胡太后并没有批准张仲瑀的请求，但这一消息却不胫而走。得知这一消息的禁卫军将士们个个义愤填膺，长期以来压抑的不满顿时集中爆发了出来，洛阳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三三两两聚集起来的军人们，喧哗和咒骂声充斥整个洛阳城，甚至有人在街上立下木桩，张贴告示，约定在制定的时间地点集合，一起屠杀张彝一家。北魏朝廷对此却没有及时采取应对措施，而张彝父子也丝毫没有躲避的打算，他们都幻想着事态会慢慢平息下去。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神龟二年二月二十日，近一千多名叛乱的羽林虎贲将士蜂拥着来到尚书省内诟骂，寻找张彝的长子尚书郎张始均，没有找到，遂用砖瓦击打衙门大门。尚书省内的官吏们都吓得不敢做声。乱兵们遂手持火炬，抢掠路边的柴草、棍棒，直奔张彝家而来。到了张彝家里，乱兵们将年近六旬的张彝拖到堂前，恣意棒打辱骂，焚烧了张家宅院。张始均、张仲瑀兄弟二人翻越北墙脱身，张始均又返身回家解救其父，在暴兵面前跪地叩头，请求饶恕其父一命。暴兵们哪管这一套？当即一顿暴打后，将张始均活生生地扔到大火之中烧死了。张仲瑀侥幸逃脱，至荥阳养伤。暴兵们散去后，张家隔壁的寺庙和尚们将被打得半死的张彝抬入寺庙，很快张彝就因伤势过重死去了。

这次兵变，张彝家被焚毁、张彝父子被杀，还有洛阳数百名无辜群众被乱兵所杀。

事后，北魏朝廷下令有关部门搜捕了八名首犯，予以斩首，其余从犯难以全部追究，遂大赦，并答应武官可以按照资历获得与文官一样的晋升机会。学者们普遍认为，这次兵变源于羽林士兵晋升受阻、地位下降。无疑，胡太后对羽林兵变的处理是正确的，如果将上千参与兵变的羽林将士们全部予以处理，后果将不堪设想，不过，北魏朝廷在处理这次兵变显现出来的这种软弱无力，也让不少人感到政府统治力量的衰微——在这些人当中，就有一个在以后鼎鼎有名的人高欢。

高欢，字贺六浑，他的曾祖父高湖曾任后燕的燕郡太守，后投降了北魏，为右将军，高湖的第三子高谧为北魏侍御史，因犯法而被流放到怀朔镇，高家遂定居在北方，逐渐鲜卑化。高谧生子高树，高树就是高欢父亲。高欢生下后，其母韩氏因产厄而死，高欢遂养在姐夫镇狱队尉景家里，由姐姐抚养成人。高欢长大后，个性深沉大度，轻财爱士，为当地豪杰所推崇。高欢双眼炯炯有神，头颅很长，颧骨很高，牙齿洁白如玉，高欢家里非常贫穷，遂远到平城打工，富翁娄氏家的女儿见到高欢后，对他的相貌举止啧啧称奇，遂坚决要嫁给他。高欢与娄氏结婚后，因女方陪嫁些财物，他才有钱卖到一匹马，才在边镇当上了一名队主。镇将段长常对高欢的相貌也暗暗称奇，对他说：“你有拯救天下之才，终究不会白白活在这世上。”遂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高欢，后来，高欢从队主转任为信使，一当就是六年。在这六年当中，高欢经常往来于洛阳与六镇中间，增加了他的阅历。每次到洛阳，高欢总被令史麻祥使唤。一次，麻祥曾给高欢肉吃，而高欢从来都不习惯站着吃东西，遂坐下来吃掉。一个边地的下等武夫竟然在朝廷命官面前大摇大摆地坐下吃肉，这让麻祥非常恼火，认为高欢无礼，打了高欢四十鞭子。当羽林兵变的时候，高欢正在洛阳，他亲眼目睹了京师洛阳这次突如其来的兵变，也看到了北魏朝廷的软弱，从洛阳回家后，遂拿出家财广结各方豪杰。亲友们奇怪地问他原因，高欢回答道：“我在洛阳的时候，亲眼看到御林军焚毁了大臣张彝的家，朝廷害怕出现更大的变乱而不敢深究。国家的政事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大势可知。家中的财物将来怎好说还是自己的呢！”高欢结交的豪杰有：怀朔省事司马子如、中山人贾显智、怀朔户曹史孙腾、外兵史侯景、秀容人刘贵等，一次，刘贵得到了一只白鹰，众人一起去大泽中打猎，白鹰追赶一只赤兔，将众人一直引到一座茅屋前。突然从茅屋内窜出一条狗，将白鹰、赤兔全部咬死。高欢大怒，张弓搭箭，一箭又将那条狗射死。屋中遂冲出两人要与高欢打架，正在僵持中，两人的瞎眼老母亲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对儿子们呵斥道：“为何冒犯贵人！”遂拿出家中美酒、羔羊款待大家。老妇人还说自己会摸骨相法，摸遍诸人都说是贵人，而且尊贵来自追随了高欢。还说：“司马子如会位居高官，贾显智将不会善终。”高欢等人吃过饭后回去，一路上众人都感到惊奇，行了数里后又折返回来，却再也找不到那间茅草屋了。众人都觉得是遇到了神人，并开始对高欢更加敬重起来。

回过头来再说北魏朝廷。

羽林兵变也促使北魏朝廷着手解决吏治问题。当时的北魏朝廷官位相对较少，而具备候选资格的人却很多，李韶担任吏部尚书期间，按照法令任用官职，不论资排辈，致使很多人心生怨恨，于是，北魏朝廷遂改任殿中尚书崔亮担任吏部尚书。崔亮担任吏部尚书正在羽林兵变不久，胡太后下诏武官也可以按照资历被擢升，崔亮遂上书朝廷颁布《停年格》。《停年格》的主要内容是：某一个官职缺额，在候补人选中间，不论这些人有没有才能，完全按照候补人选候补的时间长短论资排辈。即使一个人才能非常强，也非常适合担任这一官职，但如果此人前面还有人资格比他老，也不能任命此人，相反，一个才能平庸甚至是毫无才能的人，如果排在前面的话，也会予以任用。《停年格》的颁布，让那些长久沦落在下层资历很深的人有机会获得晋升，也是北魏朝廷为了消除积怨采取的一项对策。很多人认为《停年格》会妨碍精英人才脱颖而出，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如果是精英人才，自然还是会引起上层的注意的，起码在《停年格》颁布以前，北魏朝廷在任用中下级官吏的时候是无序的，整个社会风气的败坏也影响到了用人方面，一些手握用人权的人甚至公然卖官鬻爵，明码标价，弄得怨声载道。况且，一个人是否有才能，可谓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没有统一的标准，而任职年限则是明确具体的，这样硬性规定也避免了吏部在用人方面有太大的权力，对减少吏治腐败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也稳定了北魏整个干部队伍，树立了一个相对公平的规矩，让那些没有门路而资历又很老的人有了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