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六、宋失淮北（4）
《资治通鉴》在记述下磕之战以后，紧接着写到：“（刘宋）由是失淮北四州及豫州淮西之地。”
其实，这是不确切的，这是因为，彭城固然是淮北重镇，也是淮北地区的枢纽，但是，在彭城与淮河之间尚有不近的距离，在这一地区也还有大大小小为数众多的城池尚在宋国之手，这些重镇包括下邳、睢陵（江苏省泗洪县洪泽湖中）、宿豫（江苏省宿迁东南）等地，下邳原为薛安都女婿裴祖隆、原右卫将军柳光世驻守，后被宋军占领。下磕惨败后，沈攸之留下长水校尉王玄载（王玄谟堂弟）驻守下邳，积射将军沈韶驻守宿豫，并在睢陵和淮阳（江苏省淮安市，由宁朔将军李安民驻守）也都留下了守卫部队，沈攸之本人则返回淮阴（江苏省淮阴县西南码头镇）。除此之外，在徐州以北及周边地区，刘宋东徐州刺史张谠驻守在团城（山东省沂水县）；辅国将军、兗州刺史樊昌侯王整、龙骧将军兰陵太守桓忻驱赶附近的居民，固守险要；东平太守申篡驻守的无盐；幽州刺史刘休宾（刘乘民之兄）驻守的梁邹（山东省邹平县东北）；并州刺史房崇吉驻守的升城（山东省长清县西南）。还有肥城（山东省肥城）、麋沟（山东省长清县境）、垣苗（山东省长清县西南）等城都不服从北魏政权——双方还将因为争夺这些城池进行一场搏杀。张谠此人很重情义，他的妻子皇甫氏因战乱没入北魏，张谠曾以一千匹布帛请求赎回皇甫氏，文成帝奇怪竟出价如此之高，就怀疑这位皇甫氏肯定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谁知召来一看，却是一位六十余岁的老妇。文成帝说：“南朝人就是注重家庭，如此一个老妇人要她何用，还如此破费！”
当下磕惨败的消息传来，宋明帝当时正在乾明殿，他先召见司徒建安王刘休仁，他对刘休仁说：“我见到蔡尚书很惭愧。”
又召来了尚书右仆射蔡兴宗，对他说：“我愧对爱卿！”
虽然东路受到惨败，淮西之地也落入了北魏之手，但是，毕竟在此期间刘宋顺利说服了寿阳殷琰投降，魏军接应殷琰之军只好退去，保住了这一淮河上游重镇，使得淮河防御体系尚比较完整。战后，宋明帝将镇军将军张永降号为左将军，将沈攸之免官，以贞阳县公爵的爵位统领部众，刚刚在浓湖之战中立下大功的沈攸之不甘心失败，他上书宋明帝要求趁着魏军刚刚占领彭城之际，再度发兵发起进攻，但宋明帝考虑到官军连续作战，已经师老兵疲，且下磕大败以后，军心震恐，因此拒绝了沈攸之的请求，沈攸之亲自从淮阴回到建康，当面向宋明帝陈述理由，但宋明帝始终没有答应，沈攸之又回到了淮阴。下磕之战对宋军主帅张永本人的打击也是非常沉重的，他的脚趾头被冻掉，第四子也在战死沙场，战后，张永对死去的儿子非常痛惜，除去丧服后，他仍然在家中为儿子设立灵位，饮食衣服与活着时一样，每次张永出行，总是另外准备一架马车，想象着孩子还跟在自己身边，有事总让左右向郎君报告。
北魏占领彭城以后，就象一把尖刀插在了刘宋淮南与青州兖州之间，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假如仅仅占有彭城及其周边地区而不趁势图谋山东半岛的话，那么，这把尖刀却极易被南北合围，被人拔掉。另外，彭城一带经过战乱百姓生活非常困顿，周边地区的不少城池还在宋军之手，为此，北魏政府采取了武力与劝诱、安抚与镇压相结合的手段，以稳定淮北局势，进而，逐步经营山东半岛，将刘宋势力彻底逐出淮北。
尉迟元占领彭城以后，就上书北魏朝廷，称：“彭城粮仓告罄，百姓面有饥色，请求运来冀州、相州、济州、兖州四州的米粟，用张永抛弃的九百艘战舰，沿着清水运到彭城，接济饥民。”献文帝听从了。尉迟元又上书请求发兵平定青州冀州，他说：“彭城是刘宋帝国淮北的重镇，没有积聚大量粮食，驻守大量的部队，就无法固守这里。如果运来充足的粮食，驻屯大量军队的话，即使刘宋军队屡屡前来，也对淮北之地无能为力。”献文帝答诏说：“等到援军抵达之后，你根据实际情况，酌定进行布防。已经向青州冀州发兵，等两地平定以后，再给你那里运送军粮。”
如今的刘宋青州、冀州可以说是群龙无首。
去年宋明帝与刘子勋两大阵营相互较量之时，该州内部也隐然出现了两大阵营：青州刺史沈文秀先投靠宋明帝，继而应薛安都之招，又转投刘子勋，其下属青州强宗刘弥之及其族人刘怀恭、侄儿刘善明均不从，青州内乱，与此同时，冀州刺史崔道固也被当地人所围攻。当时，由于徐州、兖州、青州、冀州均在叛乱势力之手，宋明帝即在钟离（安徽省凤阳县东北临淮关）侨立了徐州，在淮阴侨立了兖州，青州冀州两州为一个刺史，治所设在郁州（江苏省连云港市东，当时是个海岛，名田横岛）上。如前所述，在浔阳陷落以后，宋明帝即派遣沈文秀的弟弟沈文炳携带诏书前去招降，辅国将军刘怀珍率领三千步骑一起北上，但正遇到张永下磕战败，刘怀珍等人暂时停留在了山阳（江苏省淮安市）。在此之前，随着薛安都等人投靠北魏，沈文秀与崔道固也已请求北魏出兵。宋明帝派遣自己任命的青州刺史明僧暠率军北伐，明僧暠派遣部将在王城构筑堡垒，进逼沈文秀，营垒尚未建好，就被沈文秀击破，继而，沈文秀开始发起反攻。得知这一消息后，宋明帝即命令刘怀珍率领龙骧将军王广之带着五百骑兵、两千步兵乘船前去援救。刘怀珍率部进抵东海（江苏涟水县北）的时候，明僧暠已经战败，退守东莱（山东省莱州市）。刘怀珍率部推进到朐城（江苏省连云港市境）才得到魏军东下青冀二州的消息，大家都很担心，打算退保郁州。刘怀珍却说：“你们听说沈文秀贿赂魏军，请求救援，但齐地百姓岂能愿意穿上胡人衣服、充当异族？如今长驱直入，宣布帝国的威名，各个城池将应声而下，为何停在此地，自寻烦恼呢？”于是，即率军挺进到黔陬（山东省胶州西南），沈文秀任命的高密（山东省高密县）、平昌（山东省安丘县）太守弃城而逃。刘怀珍将沈文炳送给沈文秀，传达了宋明帝的旨意，但沈文秀始终没有从命，反而焚烧城郭。当地百姓听说刘怀珍所部到来，都非常高兴。沈文秀任命的长广太守刘桃根率领数千人驻扎在治所不其城（山东省即墨），刘怀珍率军驻扎在洋水。大家都说：“沈文秀的游骑遍布境内，应当构筑堡垒，等待时机。”刘怀珍却说：“如今，我们人少粮寡，我们是悬军深入，敌人是以逸待劳，正该挑选精锐，迅速对敌人发起突然袭击。”于是，他派遣王广之率领一百骑兵对不其城发起了突然袭击，刘桃根战败逃走。沈文秀任命的东莱太守鞠延僧率领数百人固守城池，截留高丽国的使者，刘怀珍又派遣宁朔将军明庆符与王广之前去进攻，鞠延僧投降，将高丽使者放还建康。沈文秀听说各城相继战败，这才派遣张灵硕前来请降，刘怀珍率部回师。看到沈文秀投降，崔道固也随之而降，宋明帝又任命二人为青州刺史和冀州刺史。
所谓的请神容易送神难，沈、崔二人态度的变化并没有阻挡住魏军的脚步。宋明帝泰始三年闰一月，在接到沈崔二人的求救之后，北魏朝廷即派遣平东将军长孙陵、平南将军广陵公侯穷奇率部东进。二月，献文帝下诏命令使持节、都督诸军事、征南大将军慕容白曜率领五万骑兵驻扎在碻磝城，作为东路军的后援。慕容白曜，是慕容皝的玄孙，从小以敦厚正直在文成帝拓跋濬东宫服务，文成帝时期为北部尚书，文成帝驾崩后，他与乙浑共同执掌朝政，晋升为尚书右仆射，进爵南乡公，加安南将军。
魏军首先遇到的就是驻守在无盐的申篡。数月前，当尉迟元大军南下经过无盐时，申篡就闭城自守，北魏献文帝听说后，说道：“申篡此人既看不清机会，又不自量力，进不能归顺我朝，退又不能返回江南，在危亡之处困守孤城，想建功立业，可能吗？”
三月三日，魏军进抵无盐后，大家都说攻城器具还未运到，不宜冒进。慕容白曜左司马郦范却说：“如今我们是轻装部队，长途奔袭，不能在此久留，浪费战机。况且，申篡肯定想我军行动迅速，不会强攻坚城，自以为安全。我们假装不进攻他，对他发起突然袭击，肯定可以一举攻克。”慕容白曜说：“一日宗地，数世之患，假如我们行动迟缓，民心就稳定了，司马说的对。”于是，假装撤退，显示不会攻城，申篡果然放松了警惕。当夜，魏军却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对无盐发起了强攻，凌晨即攻破了该城东郭，当晚，申篡弃城而逃，逃出城后被魏军追上活捉，送交慕容白曜，魏军俘获了数千男女。慕容白曜本无杀死申篡的意思，但城内起了大火，申篡伤势严重，无法躲避，被大火烧死。当初，申篡不服从浔阳政权的兖州刺史毕众敬，被宋明帝任命为兖州刺史，除了立场不同外，前不久，薛安都又招引魏军南下，经过无盐，在申篡看来，薛安都和毕众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卖国贼，因此，对其非常痛恨。正巧有人将毕众敬父母的坟墓扒开，其母的尸首散落一地。毕众敬大怒，将坟墓周围的百姓拷打至死的就有十多人。继而，他又怀疑此事是申篡所为，毕众敬的弟弟毕众爱是薛安都的长史，也派人偷偷到齐地，将申篡父亲的坟墓给扒开了。由于两人有这一过节，此时，已经投降北魏、被北魏任命兖州刺史（与北魏中书侍郎李璨同为刺史）的毕众敬深恐慕容白曜不杀申篡，他专门给其写信称，自己家受到的灾祸，全是申篡引起，听到申篡已死，毕众敬这才高兴起来。其实，《魏书》的这一记载是漏洞百出的：既然申篡负伤后能够走出，竟然不能避开火烧，这无非解释，该段记载很有可能是为了掩饰魏军烧杀申篡的罪行。慕容白曜还打算把俘虏全部充作奴仆，郦范劝说道：“三齐之地，过去号称东秦，如果没有远略，恐怕很难平定。如今，我们刚到此地，百姓尚未被沾染王化，各个城池都是三心二意的守将，都有固守不降的勇气。应该先用恩德和信义来安抚，这样，百姓对我们才有好感，才能顺利平定青冀二州。”慕容白曜表示同意。郦范，就是大名鼎鼎的《水经注》的作者郦道元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