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元嘉七年(4)
此时的宋文帝刘义隆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宋军一直长蛇阵极易被魏军各个击破!
宋军的整个配置就如同一颗从徐州方向延展生长的大树,淮河、泗水到山东是大树的基干,然后,沿着黄河西去,枝条在滑台、虎牢,末梢到洛阳、潼关。在北伐之前,对于刘宋上层而言,这一配置有一定的合理性:因为从兵力数量上看,宋文帝这次北伐的目的就是收复黄河以南之地,并无对北魏进行大规模进攻的心里准备,所以,占领河南之地即完成了这次北伐的任务,以相对薄弱的兵力远出洛阳一带,即便是失利也损失不会太大,而东线则是通往后方的主要通道,因此,兵力相对强大。假如北魏对宋军的进攻置之不理,认可了宋军占领黄河以南之地这一现实的话,这种兵力配备并无不当之处。然而,这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北魏岂能坐视不顾?从战略层面上检讨,宋文帝刘义隆在北伐之初,其指导思想就趋于保守,这是造成如今被动局面的根本原因。但是,假如前方主帅措置得当的话,即使西线宋军失掉了洛阳、虎牢等地,东线主力仍然可以与敌人缠斗,起码守住一些胜利的果实。而北魏军队暂时避开实力相对较强的东线,先从最为薄弱的洛阳等地下手,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万分危急之中,他这才想到了一个人——檀道济,十一月十日,他加授檀道济为都督征讨诸军事,领兵增援北伐军。而就在檀道济奉命火速北上的同时,远在平凉的魏主拓跋焘也取得了战果。七天之前,拓跋焘率军进抵平凉城下,留守平凉的赫连社干等人闭城固守。拓跋焘置被夏军包围的鄜城于不顾,采取“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的办法,长途奔袭夏主的老巢平凉,就是要起到避实击虚、釜底抽薪的效果,拓跋焘命令赫连昌前去招降,但却毫无效果。魏军此行全是轻装骑兵,无力强攻城池,于是,拓跋焘灵机一动,又命令安西将军古弼等人率军向东,企图夺占安定,将领兵在外的夏主赫连定与老巢平凉切割开来。
听说魏军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后方,夏主赫连定不得不从鹿城撤离,回到了安定,在安定稍事休息,他又率领两万步骑向西北而来,以解平凉之围。姑且不说其他,单就调动敌人这一点,拓跋焘攻敌所必救,夏主赫连定已经陷于被动态势,被拓跋焘牵着鼻子走了。
赫连定率领的这支救援部队在半路上与古弼等人的魏军遭遇,古弼等人佯装败退,夏军乘胜追击,拓跋焘命令高车骑兵火速增援,拦腰截击,夏军大败,临阵被斩杀了数千多人。赫连定率军败退到鹑觚原(甘肃省灵台县境),结成方阵固守,魏军将赫连定所部团团围住。
魏军将赫连定围困了数日之久,切断了夏军的水源,夏军开始陷于困顿。十一月十五日,赫连定率军冲下鹑觚原,实施突围。早已等待多时的魏军立刻投入战斗,武卫将军丘眷领兵奋击,夏军大败,被斩杀了一万多人,魏军生擒赫连定的弟弟、丹阳公赫连乌视拔、武陵公赫连秃骨及王公大臣一百多人。赫连定本人也身负重伤,单人匹马仓皇而逃,搜罗残兵败将,驱赶了五万多户居民,向西南投奔上邽而来。当天,魏军乘胜回师安定,驻守安定的东平公赫连乙斗弃城逃往长安,到长安以后,驱赶数千家居民,西奔上邽。
与此同时,东线魏军也开始向宋军发起了进攻。就在魏军准备发起进攻之前,宋军主帅到彦之听说洛阳、虎牢陷落的消息,非常恐惧,打算不战而率军南撤。殿中将军垣护之济南太守垣苗的儿子,他虽然身材矮小,但却性格强悍。垣氏家族原为南燕臣子,刘裕北伐广固时投降了晋军,刘宋建立后,驻防在济水与黄河之间,一直为国家守边,垣苗曾在山东省平阴县附近构筑防御堡垒,民间称为垣苗城,《水经注·济水条》所称“(济水)先北经平阴城西,又东北至垣苗城西,而后经卢县故城北”云云,即是指此。7年前,当宋魏第一次大战的时候,正是垣苗与竺夔一起率众死守东阳城,打退了魏军的一次又一次进攻,最终取得了东阳保卫战的胜利,史称垣苗果决。垣护之肯定也参加了当年的苦战,对魏军的战斗力也非常清楚,他听说统帅到彦之萌生退意之后,立即给他写信说道:“外间传闻节下将要撤军,我却不以为然。为什么呢?敌人畏惧我军威,望风而逃,8年前丢失的土地,不战就收复了。正应当渡过黄河,长驱直入,扫清丑类,何况他胆敢自己送上门来,免去了我们远途的劳顿!应当派遣兖州刺史竺灵秀协助朱修之镇守滑台,大人应该亲率大军渡过黄河,进攻北魏的本土,这样以来,盘踞在洛阳和虎牢一带的那些个游魂野鬼们自然就会退去。过去的人们即使连年征战,部众被打散,粮食也吃完了,仍然气势如虹,奋勇直前,不肯轻易退却。况且现在的青州粮食充裕,济水漕运畅通,将士强壮,马匹矫健,我们的战斗力丝毫没有损失。如果不战而放弃滑台据点,眼睁睁地丢掉来之不易的战果,这岂是朝廷的本意!”可是,畏敌如虎的到彦之根本不听。
决定撤军后,到彦之又打算烧毁战舰,从陆路南逃。王仲德并不反对撤退,但却反对到彦之烧船,他说:“洛阳已经陷落,虎牢不能独存,这是自然之理。但如今敌人距离我们尚有千里之遥,在滑台我们还驻扎着大批军队,如果突然烧毁战舰,从陆地南撤,将士们将惊慌失措,撤退立刻会变成溃败。现在应该将战舰从清口(汶水注入济水处,在山东省梁山县南)进入济水,转移到马耳谷口(山东省章丘县西南)以后,再做下一步的决定。”
到彦之原本眼睛就有毛病,现在更为严重,并且宋军中有不少也生病了,于是,他决心撤退,率领军队从清口进入济水。部队行至历城(山东省济南市)后,他下令将战舰全部焚毁,部队丢掉铠甲,轻装向彭城(江苏省徐州市)狂奔。宋军主力南撤,整个兖青防线顿时崩溃,兖州刺史竺灵秀闻讯,也不战而弃守须昌(山东省东平县),南逃到湖陆(山东鱼台县东南六十里),兖州青州陷于一片混乱。长沙王刘义欣驻节在彭城,手下担心魏军大军进攻,纷纷劝说他弃城南逃,但刘义欣不从。
到彦之大军南逃之后,济南太守萧承之并没有退去。这位萧承之就是以后大名鼎鼎的南齐开国皇帝萧道成的父亲,《南齐书》刻意称萧道成家族是武进萧氏,我们还记得,刘裕的继母萧文寿是南兰陵萧氏,但其实武进萧氏与南兰陵萧氏是同一个地方的两种不同的称谓而已,均为今江苏省常州市境。《南齐书·高帝本纪》也称同族萧摹之(曾被谢晦扣押的那位前益州刺史)、萧源之对萧承之都很看重,而萧源之就是萧文寿的亲弟弟,萧摹之又是萧源之的堂弟。对刘宋皇室而言,萧道成家族也是关系稍微疏远些但却是名副其实的外戚,《南齐书》有意无意间在籍贯上玩文字游戏,大约是掩饰一下外戚篡位的尴尬吧?
此时的萧承之身边仅有数百兵丁,北魏安平公叔孙建率领魏军蜂拥来到济南城下。萧承之毫无惧色,他反而下令将部队隐蔽起来,然后大开城门,将士们纷纷劝说:“敌众我寡,为何如此轻敌!”萧承之回答:“今日我等困守孤城,情势万分危急,如果再向敌人示弱,必为其所屠杀,今日之计只能摆出强大的姿态,坐等他们来吧!”魏军来到城下,见此情形,担心有埋伏,再加上要追击宋军,竟然逡巡不敢入城,离之而去。
十一月十六日,叔孙建率军进攻驻守在湖陆的兖州刺史竺灵秀,竺灵秀大败,宋军伤亡五千多人,战后,由于滑台还驻有宋军朱修之部,叔孙建不敢继续深入,率军撤回到范城(河南省范县)。北魏朝廷任命叔孙建为都督冀州青州等四州诸军事,十一月十九日,北魏冠军将军安颉统帅司马楚之等各路魏军开始对滑台发起进攻。
前线败局已定,宋文帝刘义隆不得不收缩防线,他免去了到彦之南豫州刺史的职务,将南豫州与豫州合二为一,任命长沙王刘义欣为豫州刺史,令其率部从彭城南撤到寿阳。同时被免职的还有安北将军王仲德,兖州刺史竺灵秀以弃军之罪被诛杀,宋文帝看到垣护之给到彦之的书信,十分赞赏,任命其为北高平(治所湖陆,山东省鱼台县)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