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次等士族出身的“寒士”徐羡之、傅亮等人主导新朝朝政以后,他们所面临的压力也是非常大的。《宋书·张敷传》记载,张敷出自吴郡张氏,“性整贵,风韵甚高……永初初,迁秘书郎。尝在省直,中书令傅亮贵宿权要,闻其好学,过候之,敷卧不即起,亮怪而去。”张敷之所以如此,就是轻视傅亮的出身。还在永初二年的时候,孔琳之任御史中丞,就曾弹劾尚书令徐羡之纵容自己的属下寻衅滋事,要求将其罢免。另据《宋书·蔡廓传》的记载,徐羡之、傅亮当政以后,曾打算征召豫章太守蔡廓为吏部尚书,蔡廓通过傅亮的从兄傅隆问傅亮:“人事问题如果全部由我全权处理的话,我就无话可说;如果不同意,我不当。”傅亮征询徐羡之的意见,徐羡之回答:“黄门郎以下的官职,全部交给蔡廓,你我不干涉;黄门郎以上的官职,当然需要大家一起讨论。”蔡廓听到徐羡之的决定,他说:“我蔡廓不能为徐干木署纸尾也。”干木,是徐羡之的小字。当时,对于确定下来的人选,写到黄纸上,由录尚书事和吏部尚书在上面签字,蔡廓以不愿意让自己的名字写到徐羡之名字之后,而拒绝担任,这也说明了其不愿与徐羡之等人合作的态度。
除此之外,辅政大臣们与少帝刘义符、庐陵王刘义真的关系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刘裕曾试图废黜刘义符册立刘义真一事,刘义符、刘义真兄弟当然是一清二楚,而谢晦在其间一下子就否定了兄弟二人,也让兄弟二人一起对执政大臣们不满。刘义真少不更事,口无遮拦,过去曾说出一旦自己得志后,将重新安排朝廷中的重臣,言者也许是无心,但听者却有意,闻听刘义真此言的徐羡之、傅亮等人自然是非常紧张,这也是在刘裕去世前一再排挤刘义真的根本原因。对于刘裕而言,既然决定不再废长立幼,那么,刘义真就改离开京师,以免惹是生非;对于执政大臣们而言,要想保住自己的权位,也必须将刘义真集团打压下去,让其远离政治中心。刘义真尚未离开京师的时候,刘裕就病故了,参加完刘裕的丧礼,刘义真离开京师,前往历阳上任,因为是在丧期,刘义真的乘船布置得很简单,不及他母亲孙修仪的乘船好。在离开京师之际,刘义真与谢灵运、慧琳等人在东府检阅了部队,回到船上饮酒,并命人将母亲坐船上好的装饰物剔下按到自己的船上。到历阳以后,他屡次向朝廷索要各种物资,但都遭到了徐羡之的拒绝,因此,对徐羡之等人非常气愤,并上书请求回到京师。
据《宋书·刘湛传》记载,刘湛自刘裕时代,就是豫州刺史刘义康的长史,刘义康改为南豫州刺史后,刘湛也随府为南豫州长史,兼历阳太守,当刘义真被贬出京师、担任南豫州刺史后,刘湛并没有随刘义康去南徐州担任长史,而是留在了南豫州,担任刘义真的长史。刘湛是南阳人,他的身世我们在东晋卷中已经做过介绍,不再赘述,现在要说的是,执虽然刘湛现在是刘义真的长史,但与刘义真过去并无交情。刘义真来到历阳以后,就命令手下准备好吃的好喝的,但刘湛却以为此时还属于为刘裕服丧期间,禁止厨房给他做,无奈,刘义真只好让身边的亲信在家中偷偷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可是,正巧刘湛前来,刘义真正让人煮酒烤贝壳吃,刘湛严肃地说:“大人现在不应该吃这些!”刘义真说:“早上太冷了,喝一碗酒又何妨!长史你与我应该亲如一家,希望你要与我一心。”于是,刘义真命人给刘湛端来一碗酒,刘湛站起身说道:“大王既然不能以礼自制,此举又不能以礼对待他人。”
由于谢灵运一直也不得志,因此,他也开始“构扇异同,非毁执政”。从谢灵运所历官职来看,他原来一直是少帝刘义符的世子或者太子左卫率,大约与少帝刘义符的关系不错,虽然过去刘义真也有夺嫡之心,但如今少帝已经顺利继位,摆在他面前最大的威胁是执政大臣们把持着大权不放,而不再是庐陵王刘义真了。在这种情况下,由谢灵运在刘义符与刘义真之间穿针引线,兄弟二人图谋携手对付执政大臣,也不是没有可能。谢灵运在京师里的作为让徐羡之等人如坐针毡,于是,他们任命谢灵运为永嘉太守,将其调离了朝廷,谢灵运到任以后,肆意游山玩水,不久即辞去官职,堂兄弟谢晦、谢曜、谢密等人均写信劝阻,但他就是不听,在永嘉期间,谢灵运给刘义真写信称:“会境既丰山水,是以江左嘉遁,并多居之。但季世慕容,幽棲者寡,或复才为时求,弗获从志。至若王弘之拂衣归耕,逾历三纪;孔淳之隐约穷岫,自始至今;阮万龄辞事就闲,纂成先业;浙河而外,棲迟山泽,如斯而已。既远同羲、唐,亦激贪厉竞。殿下爱素好古,常若布衣,每意昔闻,虚想岩谷,若遣一介,有以相存,真可谓千载盛美也。”希望刘义真能够平复自己的心态,忘掉种种的不快。颜延之的遭遇与谢灵运大致相同。在徐羡之等人排斥谢灵运的同时,也将颜延之从中央贬斥到了地方,任命他为始安太守。史书称,是徐羡之等人怀疑颜延之在刘义真面前说了些什么,心里非常不高兴。颜延之离开京师之际,领军将军谢晦对他说:“过去,荀勖猜忌阮咸,将他贬到始平郡,如今,你又去了始安,可谓是二始。”黄门郎殷景仁也说:“所谓俗恶俊异,世疵文雅。”说的是俗人厌恶雅士的意思——同为辅政大臣的谢晦,却同情自己的族弟谢灵运,也同情同为高门士族的颜延之,这也说明辅政大臣们也并非是铁板一块的。
如今,让徐羡之、傅亮忧虑的是:一是年少的少帝刘义符无人君之体,帝国将走向何方?二是刘义真已经极度敌视自己,该如何处理?三是有种种迹象表明,少帝刘义符与庐陵王刘义真似乎正在消除隔阂,走在一起,试图要对付自己,这又该怎么办?四是执政大臣并非铁板一块,如何才能让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