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一、关中再乱

就在慕容垂在邺城与苻丕相持之时，苻坚的肘腋之地——关中地区又发生了叛乱，而这次叛乱使得前秦本已混乱的局势，更趋于恶化。

听说叔父慕容垂在关东起兵的消息，秦北地（陕西省耀县东）长史、前燕主慕容暐的弟弟慕容泓，逃往关东。慕容泓的这次逃亡行动，大抵与慕容凤、王腾等人投奔翟斌一样，本意是去逃奔包围洛阳的慕容垂大军的。然而，当慕容泓到洛阳附近以后才发现慕容垂已经率军撤离洛阳，北上邺城了。无奈之下，慕容泓只好就地招纳数千牧马的鲜卑，又折返回到华阴（陕西省华阴县），因为，他知道在关西地区还有大量的鲜卑部众，只有拥有数量可观的部众，才能越过尚在前秦手中的洛阳地区，回到关东。与驻屯华阴的慕容泓相配合，身在长安城内的前燕主慕容暐，也秘密命令自己散在各地的弟弟以及宗室子弟起兵响应慕容泓。

秦王苻坚命令将军强永，率领骑兵部队长途奔袭慕容泓，然而，经过华阴一战，却被慕容泓所部击败。于是，关西地区的鲜卑人纷纷投靠慕容泓，慕容泓拥有的部众骤然膨胀，他开始自称为使持节、大都督陕西诸军事、大将军、雍州牧、济北王，遥推叔父慕容垂为丞相、都督陕东诸军事、领大司马、冀州牧、吴王。这是太元九年（公元384年）三月间的事。

鲜卑一呼百应，遍地蜂起，这让秦王苻坚大为震惊，他对权翼说：“朕没有听从你的意见，以至于鲜卑猖獗到如此地步。关东之地，我不再与之争夺，可是，将如何处理眼前的慕容泓呢？”权翼回答：“眼前的贼寇不可纵容。慕容垂此时正在山东作乱，无暇进逼关西。如今，慕容暐及其宗室全部在京师，鲜卑部众布满京畿附近，这实在是社稷的大忧啊，应该派出重兵加以剿灭。”于是，苻坚任命儿子苻熙为使持节、都督雍州杂戎诸军事、镇东大将军、雍州刺史，镇守在蒲坂；将原来镇守蒲坂的苻叡调回，并加封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卫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事，交给苻叡五万精兵，以左将军窦冲为长史，以龙骧将军姚苌为司马，进攻驻军华泽（在华阴县境）的慕容泓。然而，苻叡的大军还没有东进，山西方面又传来了坏消息：在慕容暐的秘密号召下，他的另一个弟弟、现任平阳（山西省临汾市）太守慕容冲也在平阳起兵，他拥众二万进攻蒲坂。苻坚担心苻熙无力抵敌，命令窦冲离开苻叡建制，另外率军前去解救蒲坂之危。

苻叡是苻坚的第四子，他骁勇果敢，不懂得爱护士兵，一年前曾率军与慕容垂一起救援襄阳，吓退了桓冲。慕容泓听说前秦大军即将到来，十分恐惧，打算率领部众东归。而苻叡却十分轻敌，他计划切断慕容泓的归路，一心要将这支叛军消灭殆尽，司马姚苌劝说道：“鲜卑人个个有回乡的念头，因此才起兵作乱，应该远远地将他们驱赶出潼关，不能强行阻挡啊。抓住一只老鼠的尾巴，它尚且能反咬一口，对方知道身处绝境，必然会与我拼命，万一失利，后悔也来不及了！只用擂响战鼓追随着，他们肯定拔腿而逃，自顾不暇了。”如果苻叡采纳了姚苌的建议，关中参与叛乱的鲜卑将被悉数驱赶出潼关，前秦的关中地区也将恢复平静，而姚苌的这一建议也符合此时秦王苻坚“不与鲜卑争夺关东”的战略思想。可是，苻叡却拒绝听从。

于是，他率众追击、拦截慕容泓所部，被逼无奈的慕容泓只得率军拼死抵抗，双方在华泽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结果，骄傲轻敌的苻叡战败被杀，兵败之后的姚苌不敢再回长安，他派出自己的长史赵都、参军姜协前去长安谢罪，并说明情况，岂料失去爱子的苻坚不禁大怒，他迁怒于姚苌，将赵都和姜协双双诛杀。苻坚这一极其不理智的举动，立即导致了关中局势急转直下，惊恐万分的姚苌率众逃往渭水北岸的牧马场中，尹纬、尹详、庞演等人煽动羌族部众酋长，率领五万余家户口前来投靠姚苌。姚苌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大赦，改元白雀，以尹详、庞演为左右长史，姚晃、尹纬为左右司马，狄伯支、焦虔、梁希、庞魏、任谦为从事中郎，姜训、阎遵为掾属，王据、焦世、蒋秀、尹延年、牛双、张乾等人为参军，王钦卢、姚方成、王破虏、杨难、尹嵩、裴骑、赵曜、狄广、党删等为将军。姚苌率众进屯北地（陕西省耀县东），前秦长安周边华阴、北地、新平（陕西省彬县）、安定（陕西省泾川县）等地的羌族人、匈奴人投降姚苌的，又有十余万。苻坚原来将晋人李祥等数千户迁到敷陆（即鄜城县，今陕西省洛川县东南七十里，一说为陕西省富县），此时，也投降了姚苌，于是，长安北面又出现了一个新的政权——后秦政权。苻叡决策失误，让慕容泓声势大振，众至十余万，并且也让慕容泓打消了撤出关东的计划，他反而领兵进逼长安，要求放归其兄慕容暐；而一向宽厚的苻坚一时糊涂，让一直以来尚未反叛的羌族部众也在关中发动了叛乱，平白无故地给自己又添了一个敌人。

前去解救蒲坂的窦冲，是前秦一位能征惯战的将领，4年前他与吕光等人在中山一战而生擒苻洛，平定了叛乱，立下了赫赫战功，他领军进击叛乱的慕容冲，在河东地区大败慕容冲的鲜卑叛军，慕容冲率领八千骑兵从河东渡河投奔哥哥慕容泓。此时，慕容泓给苻坚写信说：“秦国无道，灭我社稷，上天让秦军失败，就是要兴复我大燕。目前，吴王已经平定了关东地区，你可以速速准备车驾，将我兄长皇帝以及燕国功臣家属送还邺城，我大燕将与秦国以虎牢关为界，用作友好邻邦。至于苻叡为乱军所杀，不是我的本意。”事到如今，慕容泓所表达的意思还是：承认前燕当初承诺划给秦国的土地，双方以虎牢关为边界，条件是放归前燕皇帝慕容暐。其实，慕容泓的要求与前此苻坚的意图是一致的，然而，慕容垂、慕容泓、慕容冲、姚苌相继背叛，并且，又失去了儿子，此时的苻坚同时也失去了理性的判断，他看到慕容泓的书信以后，又一次勃然大怒，他立即召见慕容暐，严厉斥责说：“你父子僭越犯上，我应天讨伐而得到了你，你当时并没有改过向善，但你整个家族却蒙受了宽恕，兄弟们官至上将、纳言，虽说的国破，但实际上如同归家。为何仅仅因为王师小小失败，就如此猖獗！慕容垂在关东舞动长蛇，慕容泓、慕容冲又兵向京畿。慕容泓的书信就放在这儿，你真想东去，我会为你准备盘缠相送。你的宗族人等可以说是人面兽心，真的是不可以以国士对待啊！”慕容暐连连叩头，以致头上流出了鲜血，痛哭谢罪。过了很久，苻坚说：“《书经》说：‘父子兄弟，无相及也。’你的忠诚，我是知道的，这都是那三个家伙的罪过，并非卿的罪。”又恢复了慕容暐的官位，还象过去一样看待，命令慕容暐写信劝说三人，让其休兵回到长安，承诺赦免三人的反叛之罪。慕容暐偷偷派人给慕容泓传话说：“如今秦国大数已尽，长安城内连连发生灾异事件，应当不会支持多久。我已经是笼中之人，肯定不会生还。过去，我未能保全宗庙，致使国家灭亡，我是祖宗的罪人啊，不足以顾及我的生死存亡。社稷责任重大，你要努力建功立业，一心兴复我大燕国祚。可以任命吴王慕容垂为相国，中山王慕容冲为太宰、兼大司马，你自己可以做大将军、兼司徒，代表皇帝行使职权，任命官吏。得到我死去的消息，你就即位为帝。”于是，慕容泓改元燕兴，建立西燕政权，并开始向长安进军。

就在慕容泓向长安进军的同时，秦王苻坚亲自率领两万军队北上进击姚苌。苻坚的计划是趁着慕容泓的鲜卑军队尚未抵达长安之机，先消灭了刚刚起事的姚苌。苻坚将大本营安置在赵氏坞（陕西省耀县县境），命令护军将军杨璧率领三千游击骑兵，切断了后秦的逃路，又命令右将军徐成、左将军窦冲、镇军将军毛盛等人多路进攻，姚苌所部屡屡战败。这个杨璧，就是那位曾是樊世女婿，后被苻坚夺为女婿，樊世曾因此而被杀，此后，苻坚将自己的女儿顺阳公主嫁给了杨璧。

处于劣势的后秦军队在前秦军队的打击下无力出战，后秦军营中没有水井，前秦苻坚命令将安公山谷堵塞起来，并将同官河水用堤坝阻断，企图渴死姚苌所部。淝水之战后，冯翊（今陕西大荔县）人游钦在频阳（今陕西富平县东北五十里）聚集了数千部众，他派人给姚苌送去粮食和饮用水，但均被杨璧的骑兵所获。姚苌军中饥渴难耐，派出弟弟姚尹买率领两万精锐部队，企图掘开堤坝。秦军早已做好了准备，窦冲率军在鹳雀渠（今地不详）大败后秦军，共斩杀一万三千多人，并阵斩姚尹买。姚苌军中竟然有人渴死，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天上却突然彤云密布，在姚苌军营之上下起了暴雨，后秦营中平地积水三尺，而军营百步以外才仅有一寸多的积水。于是，后秦军队士气大振。下雨的时候，苻坚正在吃饭，他见此情景，将几案推到一边，忿怒地说：“老天爷真是没有良心，为何要给贼寇营中降下甘泽！”没有剿灭姚苌，而慕容泓又行将进抵长安城下，苻坚企图各个击破的计划化为泡影。

而此时，慕容泓的谋臣高盖、宿勤崇等人以为慕容泓残暴不仁，并且声望素来不如他的弟弟慕容冲，将慕容泓杀死，立慕容冲为主，于是，慕容冲自称皇太弟，代行皇帝职权，任用百官。刚刚恢复元气的姚苌不愿与西燕为敌，他将自己的儿子姚嵩送到慕容冲军中作为人质，双方结为同盟。紧接着，姚苌将弟弟姚绪留在杨渠川大营，自己亲率七万军队进攻前秦军队，苻坚命令杨璧等人迎战，均被击败，姚苌生擒杨璧、徐成、毛盛及前将军齐午等数十员战将。姚苌深谙纵横捭阖之道，他将前秦被俘将领全部礼送放回，目的就是想让苻坚暂时忘记自己，让苻坚与慕容冲二人去拼消耗。而此时，苻坚又听说慕容冲的军队进抵长安二百里的地方，于是，苻坚只得见好就收，撤围退回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