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洛阳陷落
晋哀帝司马丕,字千龄。
他继位之后,司马丕将穆帝之妻、自己的堂嫂何法倪(何充弟弟何准之女),安置于永安宫;册立太原王家、名士王濛之女王穆之为皇后,至此,太原王家的地位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同为太原王家的扬州刺史王述,不愿意儿子王坦之嫁女给桓温儿子,除了门第观念以外,政治阵营当是另外一个重要因素吧。
虽然司马丕继位时已经成年,但是,东晋皇室微弱由来已久,如今,外有强臣,内有贵戚,据《建康实录》记载,“帝虽据尊位,而政不由己,军事权于桓温,机务在于会稽,天子不得自由。”因此,晋哀帝兴宁年间的童谣称:“虽复宁转,后无聊生。”而且,司马丕素来沉迷于黄老养生之学,辟谷炼丹,无心也无力过问政事,于是,东晋政治依然在门阀大族之间的博弈中艰难前行,到了兴宁二年三月,晋哀帝更是因为服药过多而中毒,不能亲政,司马丕的婶娘、太后褚蒜子再次临朝摄政。
而此时,前燕已经从慕容儁去世之初的混乱中逐渐安定了下来,慕容恪主导下的前燕政权依然实施着与东晋争夺豫州的计划。前一年,慕容恪派遣吕护等人对洛阳进行了一次试探性的攻击,结果,吕护败归并中箭而死。到了本年度,前燕政权开始发动了一系列对洛阳周边地区的蚕食。晋哀帝兴宁元年(公元363年)四月,前燕宁东将军慕容忠率军进攻洛阳东面的荥阳据点,东晋荥阳太守刘远战败,南逃至鲁阳(河南省鲁山县)。五月,前燕军队跟踪追击,攻下了密城(河南省新密市东南),刘远再次远逃到江陵。
在前燕对豫州展开攻势的同时,东晋政府也不甘示弱,司马丕在任命桓温为大司马的同时,又任命西中郎将袁真为都督司州、冀州、并州三州诸军事,北中郎将庾希为都督青州诸军事,显示了与前燕争夺黄河以南地区的决心。
同年九月,桓温率军北伐,十月,驻守许昌的前燕镇南将军慕容尘,率军东出,攻击东晋陈留太守袁披,双方在长平(晋朝设置长平县,当在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县境内)交战,东晋汝南太守朱斌则趁虚奔袭许昌,再次拿下了许昌。
晋哀帝兴宁二年(公元364年)二月,慕容暐派遣太傅慕容评和龙骧将军李洪率领大军,渡过黄河,展开了对黄河以南地区的大规模争夺战,而此战的核心就是攻下许昌,切断江东与洛阳的联系。四月,前燕龙骧将军李洪率军进攻许昌、汝南,在悬瓠(音:胡,汝南郡治所,在今河南省汝南县。《水经注》称:“悬瓠城,汝南郡治也。城之西北,汝水枝别左出,西北流,又屈西东转,又西南会汝,形如垂瓠,因以名城。”)与东晋军队展开了一场大战,颍川(河南省禹州市)太守李福战死,汝南太守朱斌败退到寿春(安徽省寿县),陈郡太守朱辅退守彭城(江苏省徐州市)。东晋大司马桓温派遣西中郎将袁真等人率军防守淮河一线,而桓温则亲自率领水军驻扎在合肥,作为后援。于是,前燕军队一举攻下了许昌、汝南、陈郡,将此地的一万多户居民全部迁往幽州和冀州地区,同时,前燕又留下镇南将军慕容尘驻守在许昌。
再度拿下许昌之后,慕容恪步步紧逼,他为了显示南下的决心,派遣侍中慕舆龙前往龙城,将慕容皇室宗庙以及留守龙城的百官全部都迁往了邺城。此后,慕容恪先派人四处招降洛阳周边地区的民众,洛阳四周的坞堡纷纷投降,在作好上述准备工作之后,慕容恪才派遣司马悦希率军进抵孟津(河南省孟州市西南黄河上),豫州刺史孙兴进抵成皋(河南省荥阳市汜水镇西),再加上许昌的慕容尘、密城的慕容忠,从北、东、东南、南四面完成了对洛阳的远距离包围。
此时的洛阳城仅有东晋冠军将军陈祐率领的不足两千人马,还有冠军将军长史、沈充之子沈劲自行招募的一千多义勇。如今的洛阳西面是前秦军队,其他方向均为前燕军队,外无援军,内无粮草,已经陷于绝地,而就在这种困境中,沈劲依然多次以少击众,多次击败敌军。到了这一年的九月,洛阳主将陈祐自忖不能坚守,他以解救许昌为名,将洛阳少的可怜的守军带走东出,陈祐离开洛阳之后,才听说许昌已经陷落,就逃奔了新城(在湖北省房县,《晋书》称:其逃往“崖坞”)。
陈祐只留给沈劲五百士兵,以区区五百之众要防守偌大的洛阳城,无疑于痴人说梦。然而,沈劲深知此次必死无疑,但是他却毫不畏惧,反而庆幸终于能有机会为国捐躯,以洗刷家族的耻辱,他十分高兴地说:“我的愿望就是能够以死报国,今天总算可以实现了。”沈劲信心十足地在等待着他即将来临的命运,而前燕的悦希却并没有急于立即发动对洛阳的进攻,而是分军先将黄河以南的各个小城逐一占领。
慕容恪当然没有把洛阳那区区五百守军看在眼里,他之所以十分谨慎,还在于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他在为拿下洛阳以后,前燕可能面临的局面做着充分的准备。洛阳作为东晋收复中原的标志,一旦易手,即便是从道义上讲,也极有可能引发东晋政府的强烈反应,这还是其一,最为重要的是,洛阳紧邻前秦边境,如果苻坚火中取栗,出兵东进,而洛阳周边尚有为数众多的异己势力,再加上东晋可能发动的进攻,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作好了上述准备之后,兴宁三年(公元365年)二月,前燕太宰慕容恪与吴王慕容垂亲自率领大军围攻洛阳。这一次,慕容恪对众将说:“你们总是埋怨我不让你们攻城,如今,洛阳城墙很高,但是兵力却十分薄弱,很容易攻克,这回你们可不要畏惧不前!”于是,前燕军队抵达洛阳城下以后,即展开了进攻。经过数日的进攻,三月,前燕军队终于攻克洛阳,东晋宁朔将军竺瑶逃往襄阳,东晋冠军将军长史、扬武将军沈劲被活捉。沈劲被带到慕容恪的面前,他面对大名鼎鼎的慕容恪毫无惧色,举动自若,慕容恪暗暗称奇,将要宽恕沈劲,这时,帐下的中军将军慕容虔说:“沈劲虽然是位奇士,但观察他的态度,最终不会被我所用。今天如果赦免了他,以后必将成为我等之患。”于是,慕容恪下令将沈劲诛杀。慕容恪占领洛阳之后,分军西上略地,一直占领了崤山(在河南省洛宁县西北六十里,西接河南省陕县,东连渑池县)和渑池一带,前秦天王苻坚亲自率军东出陕城(河南省陕县)防守。
此时的慕容恪并无转兵西上关中的打算,他此举除了增加洛阳的战略纵深,另一个目的不过是恐吓前秦耀兵而已。顺利达到目的以后,慕容恪任命左中郎将慕容筑为洛州刺史,镇守金墉城;任命吴王慕容垂为都督荆州、扬州、洛州、徐州、兖州、豫州、雍州、益州、凉州、秦州十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荆州牧,领兵一万,镇守鲁阳。于是,慕容恪凯旋而归,回到邺城之后,他对从容对慕容晞说:“前平广固,我不能让辟闾蔚生还,今定洛阳而又杀了沈劲,实在是有愧于四海。”
沈劲被杀的消息传来,东晋政府追赠其为东阳太守。后来,他的儿子沈赤黔官至大长秋,孙子沈叔任,在义熙中为益州刺史。沈劲也因此被收入《晋书,忠义传》中,而他的父亲沈充却因为党附王敦谋反,与王敦一起被视为乱臣贼子,沈劲最终以他的死洗刷了家族的耻辱。
我们会问,东晋朝廷为何没有北上救援洛阳?去年四月,前燕夺取许昌之后,前燕部队从淮河北岸撤走,外患稍稍消除,桓温就想继续他的夺权之路。五月,东晋朝廷将扬州刺史王述提拔为尚书令,而将桓温任命为扬州牧、录尚书事,这一次,司马昱彻底屈服,将扬州也让给了桓温,在这种情况下,东晋朝廷两次征召其入朝参政,八月,桓温抵达赭圻(安徽省芜湖市繁昌县)。然而,桓温与东晋中央之间的嫌隙怎能片刻消融?桓温担心入京以后被害,所以,他率领大军一起前往,而桓温领军南下,又让整个东晋政府尤其是司徒司马昱十分担心,他赶忙派出前桓温幕僚、尚书车灌前去制止,于是,桓温就地安营扎寨,住在了赭圻,为了理顺关系,桓温让出了录尚书事的头衔,仅仅接受了扬州牧的任命,也就是说,内政之权桓温暂时还没有要,仅仅接受了地方实权。到年底的时候,陈祐撤守洛阳的消息传到了建康,东晋司徒司马昱急于与桓温就协防洛阳进行商议,同时,据《元和郡县图志》的记载,桓温下镇赭圻半年之后,赭圻发生了火灾,于是,桓温又移驻建康近郊的姑熟(安徽省当涂县),第二年二月,双方在洌洲(安徽省当涂县长江中的小岛)举行会议,决定北伐事宜。这次洌洲会议的具体内容我们无从得知,但是内容应该十分重大,大约是就桓温全面接收豫州徐州军队,以及安排荆州、江州刺史进行讨价还价,甚至还包括北伐后勤支援等问题做一个全面的协商。也就是在洌洲会议前后,桓温的三弟、右将军桓豁被朝廷任命为监荆州、扬州之义城、雍州之京兆诸军事,领南蛮校尉,兼荆州刺史;加桓温五弟、江州刺史桓冲监江州,荆州之江夏、随郡,豫州之汝南、西阳、新蔡、颍川六郡诸军事、南中郎将、江州刺史,领南蛮校尉,两人均假节。然而,洌洲会议之后,重病将近一年、在位三年有余的晋哀帝一命呜呼,国遭大丧,解救洛阳的计划也就此搁置,于是,在晋哀帝司马丕去世不足一个月,洛阳就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