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永和六年(公元350年)二月燕军入关以来,到升平二年(公元358年)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前燕军队相继占领了幽州,消灭了冉魏政权,讨平了冀州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东灭段龛,西取并州,南向渡过黄河,纵横豫州徐州地区,将洛阳团团包围。而就在这时,常山郡的常山寺一颗参天大树自己连根拔起,人们在清理树根的时候,发现大树底下藏着七十块玉璧(《十六国春秋别传》称:玉璧二十七),七十三块玉圭,色彩精奇,与平常的玉完全不同,慕容儁以为是上天的意思,特意让尚书郎段勤迁往祭祀。也许是那一连串的胜利不断地刺激着慕容儁的欲望,也许是这些从天而降的尊贵的礼器,让慕容儁确信自己才是天命所归之人。
于是,慕容儁决心消灭关中的前秦和江南的东晋,混一华夏。晋穆帝升平二年十二月,慕容儁下令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一次人口普查,每家每户只留下一名丁男,其余的全部征发为士兵,将要让前燕的军队总数达到一百五十万人,定于第二年春天集中在邺城,然后,推进到洛阳,节度西、南、北三面。武邑(河北省衡水市武邑县)人刘贵上书恳切地劝谏,陈述百姓已经贫困到了极点,这种留一男丁的招兵,自古未有,恐怕百姓将难以承受,国家将有土崩瓦解之势,并且,还陈述了当局十三件不便于民的弊政。慕容儁倒是听得进不同意见,他看到刘贵的上书以后,十分高兴,很多建议都虚心接受,于是,改为采用石虎当年“三五占兵”的旧法,即家里有三个壮丁,要有两个当兵,有五个壮丁,要招三个当兵,并且,放宽集中的日期,延长至明年的冬季集中到邺城。当时,前燕的征发名目繁多,中央各个机关纷纷往地方上派出不同的使者,让郡县苦不堪言,太尉、兼中书监封奕建议说:“除了军情紧急之外,其他征发只用责成郡县去办就行,不得再从中央直接派人到地方,已经派去地方督察的,全部召回。”慕容儁也采纳了。
升平三年(公元359年)春,慕容儁在邺城的显贤里设立小学,教育慕容皇室的孩子,二月,封其子慕容泓为济北王,慕容冲为中山王。时年四十一岁的慕容儁正值壮年,但是,原太子慕容晔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一次,他在邺城内的蒲池设宴款待群臣,喝酒赋诗,接着,谈经论史。当说到周王朝聪明却早死的太子姬晋之时,慕容儁忍不住留下眼泪,他对群臣说:“过去看到曹操痛惜儿子曹冲,孙权悼念儿子孙登,我经常说他们两位是因为喜爱自己的儿子,才说自己的亡子聪明奇特,没有大雅之风。可是,自从儿子晔亡故以来,我的头发胡须都半白了,才知道二主那样伤心是有原因的啊。你们说慕容晔究竟怎样?我今天哀悼他,将来的人不会也感到我很奇怪吧?”司徒左长史李绩回答说:“献怀太子在东宫的时候,我为太子中庶子,荣幸地作为亲近随从,太子有八种美好的品德,这我都亲眼所见,在他的身上,还看不到一点缺点。”慕容儁说:“你说得有点过头了,不过,你试着说下去。”李绩回答:“一是天生十分孝顺,二是聪敏慧悟,三是沈毅好断,四是喜欢直言,五是好学爱贤,六是多才多艺,七是谦恭重道,八是轻财好施”。听了李绩的话,慕容儁哭道:“卿虽然是在赞美他,但是,如果此儿尚在的话,我即使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啊。我虽然不能上追唐、虞,将天下以禅让给有德之人,而传给自己的后人。景茂(慕容暐字)还小,气度和才艺都还没有养成,你以为他咋样?”李绩说:“皇太子天生聪明睿智,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八种道德品质已经具备,只是还有喜欢打猎和听音乐两点不足。”慕容儁回头对皇太子慕容暐说:“伯阳的话,可是苦口良药一般的恩惠啊,你要以此为戒。”而时年十岁的慕容暐却恨透了李绩。
升平三年(公元359年)三月,慕容儁晚上做梦,梦见了石虎咬了他的手臂(一说臀)(《高僧传,佛图澄传》则记载:每每梦见老虎咬他的手臂),等到醒来的时候,慕容儁十分恼火,他下令挖掘石虎的坟墓。然而,打开坟墓之后,里面却不见尸体,于是,慕容儁悬赏一百斤黄金求购石虎的尸体。邺城女子李菟知道石虎尸体的真正埋葬地,向慕容儁告发了,终于在东明观下挖到了石虎的尸体(《水经注》云:“洹水东北流径邺城南,又东分为二水,北径东明观下”)。《全史宫词,前燕》中有首诗,即是说及此事的:“常山圭璧应真人,啮臂无端入梦真。东苑鞭尸谁指认,后宫犹有石家嫔。”由此可知,李菟当是石虎后宫的嫔妃。
石虎是公元349年4月死的,至今已整整十年,但尸体却只是僵硬而没有腐烂。慕容儁用脚狠狠地踢石虎的尸体,骂道:“你这个死匈奴,竟然敢吓唬我这个活着的天子?!你把宫殿盖起来,你的儿子却要杀你,你还有什么可说!”于是,派遣御史中尉杨约历数其残酷之罪,鞭打尸体,然后将尸体投入漳水。尸体在漳水中忽沉忽浮,慢慢飘去,然而,经过紫陌浮桥的时候,(《水经注》云:“漳水径紫陌西。赵建武十一年,造紫陌浮桥,慕容儁投石虎尸处也。”)却被桥墩挡住,一直挂在了那里,当时的人们都说死去的石虎是“一柱殿下”,这陡然让我们想起了十余年前疯子麻襦对石虎说过的那句“你终将是一柱殿下”的话来。更为有趣的是,十年后,当王猛率军进攻前燕,擒拿了慕容儁的儿子慕容暐的,正是前秦大将郭庆的部将,他的名字就叫巨虎。而据说,十年后,王猛进入邺城以后,将石虎挂在桥墩上的尸体重新安葬,并将李菟斩杀——石虎尸体十年内在水中竟未腐烂或被鱼吃掉,也是个奇迹。
到了这一年的十二月,慕容儁的病情逐渐加重,他将大司马、四弟慕容恪叫来说:“我的病恐怕好不了了,寿命长短,那是命啊,又有什么可怨恨的呢!只是两个敌国尚未扫除,而景茂(慕容暐的字)年龄尚小,我担心他难以担当多难。我想效仿宋宣公将社稷交给你!”慕容恪赶紧回答:“太子虽然年幼,但是天生聪明睿智,必能担当大任,不能如此乱了正统!”慕容儁发怒说:“你我兄弟之间还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慕容恪说:“陛下如果认为我能够胜任天下重任,难道我就不能很好地辅佐少主吗?”慕容儁说:“如果你真的能够象周公那样好好地辅佐少主,那我还有什么忧愁的呢?李绩清正忠义,能够担当大事,你要好好地对待他。”当时,慕容儁在全国征集的上百万大军齐集邺城,士兵中间有不少歹徒,邺城治安状况一下子变得很坏,每天夜里成群的强盗四处抢劫,慕容儁下令加强督查,减轻赋税,并且公告能相互告发的,赏为奉车都尉,于是,诛杀了匪首木谷和等一百多人,才稳定了邺城的治安形势。
晋穆帝升平四年(公元360年)一月二十日,慕容儁在邺城举行盛大的阅兵仪式,打算命令大司马慕容恪、司空阳鹜率领大军南下进攻东晋,然而,事与愿违,阅兵当天之后,慕容儁的病情就突然加重了,他招大司马慕容恪、司空阳鹜、司徒慕容评、领军将军慕舆根等人入宫接受遗诏辅政。一月二十一日,慕容儁就去世于邺城应福前殿,享年五十三岁。慕容儁继父祖的余烈,将前燕政权从东北拓展到河北,并自立为帝,与东晋正式翻脸,虽然如此,其人个人却并不具备开国圣主的素质,这从决策南下、第一次鲁口之战、猜忌五弟慕容垂、残忍诛杀降将段龛、段勤等诸多事件中,都可以看出来。史书对其也没有过多的溢美之词,仅仅说其喜欢读书,性格严肃而已。
慕容儁死了,一月二十四日,十一岁的太子慕容暐登基继位,在这个乱世之中,前燕进入了一个非常危险的瓶颈期,它真的能够顺利地渡过么?
一九九、稳定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