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平定大乱(2)
除了庾亮,曾经身处苏峻阵营中长达7个多月的司徒王导,也有着惊人的表现。
刚刚收复石头城,王导就让手下人去寻找自己匆忙之中没有带走的符节,这个符节还是在司马睿时期,王导被任命为右将军、扬州刺史的时候朝廷发的,当时,王敦是大将军,自己是扬州刺史,王氏家族可谓是如日中天,此时,王导让人找回自己的符节,似乎也是向那些有功之臣表明自己的地位,陶侃却十分看不惯,他当面嘲笑王导说:“你的这个符节,好像可不是苏武的节!”苏武于汉武帝天汉元年持节出使匈奴,被单于扣留不遣,苏武持汉节牧羊十九年,才回到中原,陶侃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在无情地嘲讽王导和光同尘,并将小皇帝丢下自己逃跑的行为。听到陶侃的讽刺,王导不承想自己此举反而弄巧成拙,脸一下子就红了,赶紧让人把那把符节藏了起来。
此时,虽然收复了建康,但是,苏逸、苏硕的一把火将台城烧得精光,朝廷只好以建平园(即原皇宫后面的苑城)作为皇宫,在初步安顿下来以后,朝廷就开始了对叛逆的追究。
首先将赞颂苏峻的西阳王司马羕赐死,并将司马羕的世子司马播、儿子司马充、孙子司马崧以及首先逃往苏峻部队的彭城王司马雄斩首。这自然还可以看做是庾亮与南顿王之间争斗的余波,因为,朝廷给西阳王司马羕的罪名是称述苏峻的功绩,然而,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混迹于苏峻朝廷中的大臣中称述苏峻功绩的,照理说当不在少数。
其次,诛杀苏峻参军任让。任让与匡术是最先劝说苏峻反叛的人,任让可以说是苏峻的得力爪牙,是他从小皇帝的怀中抓走了钟雅和刘超,这让司马衍一直耿耿于怀。不过,任让与陶侃是老交情,并且,他一直对老乡太常华恒十分关照,使华恒免除毒手,因此,当司马衍要杀掉任让的时候,陶侃出来求情,但是,小皇帝没有顾及陶侃的感情,他说:“此人是杀了我的侍中、右卫的人,决不能饶恕!”陶侃感到年少皇帝的心愿不能违背,以免有无穷之患,也不敢争执了。
第三就是处分湘州刺史卞敦。卞敦虽然是卞壶的堂兄,但是,卞壶一门死节,而卞敦在整个平叛过程中,却一直表现得十分消极。温峤发出勤王文告以后,卞敦一直没有发兵东下,不仅如此,而且,也不给义军提供军粮,直到最后,才派了自己的都护荀邃带了几百兵丁随着大军,这对于一个大州而言,是十分不正常的。因此,“朝野莫不怪叹”,尤其是陶侃是“切齿恨之。”他上书朝廷,称卞敦拥军观望,不赴国难,没有大臣之节,应该收付廷尉,予以严厉惩罚。此时,王导出来替卞敦说话了,他认为,丧乱之际,应该多加宽恕,请求将卞敦转为安南将军、广州刺史,但卞敦称病不去,朝廷又将其改任光禄大夫、少府。
处理卞敦一事,是继陶侃嘲弄王导之后,二人的第二次角逐。仔细分析史料,我们就可以看出隐藏在这一风波背后的一些深层次问题来:我们先看一看卞敦的简历,从《晋书,卞壶传附卞敦传》我们发现,卞敦和卞壶都是山东人,与王导是老乡,卞敦曾任司马越的主薄,后为征南将军山简的部下,山简死后,卞敦被王敦请为军司,在王敦专权之时,王敦任命他为征虏将军,都督石头城诸军事,作为监视建康的得力助手。因此,虽说他是卞壶的堂兄,但是,却一直与王导家族走得很近。由此看来,庾亮、王导等人将他安排为湘州刺史,除了牵制陶侃以外,就王导而言,似乎与王舒的作用有相似之处,那就是为王氏家族多一个落脚之地,或者叫实力砝码。因此,当王导本人尚在建康城内、政治态度不十分明朗的情况下,卞敦不肯出兵参军义军,就很好理解了,如果严惩卞敦,应许能抖露出王导与其之间可能的秘密,这也是在陶侃提出要严惩卞敦的情况下,王导倾力维护的根本原因。而对于陶侃而言,提出严惩卞敦,当然是在敲山震虎,不过,也不是那么简单,陶侃自有他自己的目的。湘州本属于荆州,只是到晋怀帝永嘉元年才一分为二,对于如今的荆州来说,湘州就如同一只卧虎,时刻掣肘着荆州,陶侃早想将湘州纳入自己的手中。如今弹劾卞壶不过是项庄舞剑,因此,当王导提出把卞敦调往广州以后,陶侃就不再说话了,双方都十分清楚各自的需要。其实,在平定苏峻之乱中,陶侃何尝不是首鼠两端呢?对此,明代文人贝琼在他的散文《运甓斋记》上就说:“侃之夷大难,立大功,亦由温峤辈激以天下之大义,不相异同,故侥幸石头之捷,如其中为进退,事几败于垂成,则何异于敦乎?”
在陶侃的要求下,于是,在2月29日,朝廷决定撤销湘州,并入荆州,此时的陶侃还没有受到朝廷的正式赏赐,就已经毫不费力地得到了原来湘州的八郡。
除了陶侃与王导之间的过招之外,就迁都问题,朝中大臣也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此时的建康被苏峻部队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国库空空如也,城内还闹着饥荒,因此,温峤建议迁都豫章,而三吴之地的豪强则主张迁往三吴地区,双方的理由大致都是建康已经不堪皇帝居住,而江州和三吴地区都粮食丰饶,足以维持朝廷的运转。不过,王导身兼扬州刺史,在建康经营多年,他当然不愿意迁都,他说:“过去孙权和刘备都曾经说过,建康是帝王之居,古代的帝王不会因为物质丰厚或者缺乏就迁都,如果能够做到重视农业,厉行节约,物质暂时缺乏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如果不从事农业,那即是是乐土也会变成废墟。况且,如今北方的胡人正时刻窥伺我方的破绽,一旦迁都到蛮越之地,示弱于人,我担心这不是什么好方案。现在,我们就静以待之,百姓自然就安定了。”于是,迁都之议就不再提了。王导、庾亮想任命孔坦做吴郡太守,孔坦认为自己资历很浅,不能去大郡任职。这当然是台面上的官话,要知道,此前是庾亮的弟弟庾冰为吴郡太守(吴国内史),苏峻时任命蔡谟为吴国内史,当蔡谟听说庾冰率领会稽的部队打回时,就主动腾出了位置,以免取祸,此时,庾亮因为要显示自己的谢罪之心,虽然庾冰的功劳很大,不仅在东面战场上出力很多,而且,在石头城之战中,也是庾冰的部将滕含所部立了大功,但是,庾亮仍然让兄弟们都辞去了官职,一向聪明的孔坦岂能如此不知手眼高低?看孔坦坚决推辞,庾亮、王导就想让孔坦做丹阳尹。当时乱离之后,物资短缺,丹阳尹的职务是解决首都老百姓生活的,在这种情况下,是很难当的,孔坦又是坚决推辞不做,但是王导仍然不同意,最后,把孔坦逼得火了,他愤慨地说:“过去先帝临死的时候,你们亲自坐到御床之上,共同接受遗诏。我孔坦既疏远,又微贱,不在接受顾命之列。现在有了艰难,却让我走在头里。难道说我孔坦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吗!”拂袖而去,说得王导等人瞠目结舌,只好作罢,于是,任命他为吴兴太守,而任命褚翜为丹阳尹。史书记载:“时京邑焚荡,人物凋残,翜收集散亡,甚有惠政。”
撇开建康中的纷扰不提,我们再去看看逃亡曲阿的韩晃等人。此时,在此地的张健接纳了原管商的残部,但是,张健又怀疑管商的旧将弘徽等人不服从自己,将其全部诛杀,然后,与韩晃等人合兵一处,准备往西南逃往浙江、江西一带的深山密林之中。他们全军共计两万多人乘着船只从延陵(江苏省丹阳县南)向长塘湖(江苏省宜兴市西北)进发,船中满载着掠夺来的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宝,此时,王舒的儿子王允之已经被陶侃任命为都督吴郡、义兴、晋陵诸军事,他率领义军跟踪追击,在长塘湖大破张健、韩晃部队,俘虏男女近万人。剩下张健、韩晃、马雄等人率领轻装部队从陆路继续南逃,企图逃往故鄣(浙江省安吉县),郗鉴派遣参军李闳带着精锐部队继续追击,终于在严山(《资治通鉴》记作“平陵山”,今江苏省溧阳县南)一带追上了韩晃等人。本来郗鉴在广陵之时,兵微将寡,又随时面临石勒部队的进攻,但是,自从石赵部队渡过淮河、进攻寿阳以后,淮河中游地区的居民大量南渡长江、或者向东流入郗鉴治下的广陵或者京口地区,这些流民大多是青州、兖州、徐州和当地的居民,也十分骁勇善战,因此,郗鉴所部在此次平叛中是越战越强。李闳的部队对盘踞在严山上的韩晃等人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张健等人均不敢下山接战,只有猛将韩晃一个人自知必死,他缓步从山头上迎着蜂拥而上的李闳部队而下,只见他身上带着两袋弓箭,手持一把椅子,依托着椅子,弯弓射杀上山的李闳士兵,他箭无虚发,杀伤很多义军士兵,一直到把箭全部射完,蜂拥上来的义军士兵才将其斩首。而走投无路的张健等人只得投降,杀红眼的李闳士兵也顾不了许多,将其全部斩首,传首建康。
这是咸和四年(公元329年)2月下旬的事,至此,从咸和二年(公元327年)十一月到今天,历经1年零4个月的苏峻之乱终于被彻底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