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移镇姑孰
在太宁元年正月，也就是晋明帝司马绍刚刚登基1个多月，王敦就暗示朝廷，将自己征召回建康。
司马绍很听话，亲笔写下诏书，请王敦回来。王敦本来在建康就留有留府，并且规定中央军人数每月都要对其报告，然而，事到如今，王敦还是感觉自己身在武昌，鞭长莫及，并且，在此，我们也隐约感到，王敦对司马睿遗诏中没有将自己作为辅政大臣，心怀不满。对司马睿而言，王敦之变让自己颜面扫地，当然在临死之时，不可能再托孤于王敦；当然，这里有拉拢王导的意思，也许，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留下给儿子司马绍做文章的余地。
太宁元年（323年）二月，晋明帝司马绍将老爸司马睿埋葬在建平陵，为了不给王敦抓住把柄，司马绍显示出充分的孝心，他赤脚哭着一直从宫中走到陵墓。
在安顿了老爸的后事以后，到了四月，司马绍就接着老爸给自己留下的空白，继续做文章。他加给王敦黄钺、班剑（均为皇家仪仗）；奏事的时候，不用传报姓名；入朝见君的时候，不用快步小跑；上殿的时候，不用解下佩剑、也不用脱下木屐。这当然是新君为了实现和解给予王敦的恩赏。
于是，就在同月，王敦将军府从武昌迁到了姑熟（今安徽省当涂县），将军直属部队的大营就设在当涂县南的于湖。为了更好地控制京畿地区，王敦将王导由司空提拔为司徒，却剥夺了王导扬州刺史的官职，而由自己亲自担任扬州牧。这可能是这两个堂兄弟之间嫌隙的开始，此时的王敦也许对王导有一丝的不满，那就是：你究竟是和我王敦一心，还是站在司马睿一边？明明司马睿遗诏让我很没面子，你竟毫不推辞地就做了辅政大臣了？
仔细探究起来，王敦此人的性格其实颇为有趣。一言以蔽之，就是喜欢作秀。（史书上称“务自矫历”）是一个喜欢作秀的人，十分爱面子，事事不愿落到人后，这在王敦的身上表现得十分突出：他曾纵情声色，别人劝谏之下，立即将后门打开，让姬妾们各奔东西；从小就有“乡巴佬”的外号，方言还很浓，却又特别喜欢清谈，嘴里从来不说钱财和女人的事，然而，手下的人却都是趋利之徒，“四方贡献多入其府”；威名震于千里之外，可是自己中军帐下却熙熙攘攘，大声呵斥也没人在意。他还特别在意自己与别人的比较，过去曾经见到周顗都满脸流汗，即使大冬天的都不由自主地扇扇子，可是，随着地位的提高，过江以后，再见到周顗，自己再也忸怩不安了。发现了自己的这点进步，王敦又开始夸夸其谈了：“是我进步了，还是周顗退步了？”；杀了周顗之后，王敦也在大庭广众之下，曾叹息地说：“姓周的从来都没有做过三公啊！”有人就说：“只有周顗差一点。”王敦说：“我与周顗在洛阳相识，初见面就畅所欲言。世事变迁，如今竟然到了这种地步！”说着就留下了眼泪（见《世说新语，尤悔》）；在建康之时，当谢鲲建议其去宫中拜见司马睿，王敦却又担心遭到司马睿的暗算，可是，离开建康以后，却又感觉无法有效的控制朝廷……
就是这样一个人。
安抚这样的人，一方面就是要尽量满足他的虚荣心，另一方面还是要做好应变的准备工作。
在王敦驻屯在于湖期间，晋明帝还是十分注重与王敦之间的关系的。《晋书，庾亮传》就曾记载，此时，明帝派遣自己的内兄庾亮主动去王敦那里，商议朝廷大事。庾亮此人长相俊美，口才很好，还喜欢庄老，被当时的人比作夏侯玄、陈群一类的人物，这是很高的评价了。庾亮的全部特性恰恰让王敦神迷，一见之下，王敦从自己的席子上不知不觉移到庾亮的席子前，侧耳倾听。送走庾亮以后，他不禁叹息说：“庾亮比裴頠要强多了啊！”我们知道裴頠在中朝名士中有“武库”之称，这一评价出自王敦之口，是非常高的。不仅如此，王敦还上表建议司马绍任命庾亮为中领军。《世说新语，品藻》“王大将军下”条记载的那段故事，当属此时的对话：“王大将军下，庾公问：‘闻卿有四友，何者是？’答曰：‘君家中郎（庾敳），我家太尉（王衍）、阿平（王澄），胡毋彦国（胡毋辅之）。阿平故当最劣。’庾曰：‘似未肯劣。’庾又问：‘何者居其右？’王曰：‘自有人。’又问：‘何者是？’王曰：‘咦！其自有公论。’左右蹑公，公乃止。”这段对话生动地体现了王敦自视甚高、又不愿自己说出的侨情个性。
而对于应变的准备工作，晋明帝司马绍首先并没有想到自己的辅政大臣王导，而是流民帅郗鉴。司马绍不会不知道郗鉴率众南下，是先父与纪瞻用来制约王敦的一步棋。自郗鉴北来以后，被王敦任命为安北将军的名号，暂住在合肥。此时，司马绍想继续走老爸的那步棋，让郗鉴作为自己的外援，正式镇守在合肥，于是，司马绍拜郗鉴为安西将军、兖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假节。如今，淮河的防线自西向东：祖约在寿春，苏峻在临淮（安徽省凤阳一带），王邃、卞敦在盱眙，刘遐在泗口，而郗鉴的这一职务，等于指挥淮河大部分的流民部队。
这当然是王敦所不愿看到的。
他上书司马绍，请求改任郗鉴为尚书令，征还京师。如果说郗鉴与王敦有一点渊源的话，那就是王敦的发迹来源于司马越，而郗鉴也是司马越所敬重的人，曾经征召郗鉴为主薄，但是，因当时郗鉴老家的兖州苟晞与司马越为敌，所以，郗鉴拒绝了司马越的征召。郗鉴在返回京师路过姑熟时，与王敦相见。相谈之下，王敦说：“中朝名士中乐广不过是个庸才罢了。后来的人们以讹传讹，认真考察起来，他怎么能胜过满奋呢？”郗鉴回答：“评价一个人，必须要以道德为先。乐广为人处事平淡冲合，身处危朝，不与人搞亲亲疏疏；在愍怀太子被废的时候，他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软弱，但还能够坚守正义（是指贾南风废黜愍怀太子的时候，乐广作为河南尹，释放了为愍怀太子送行的官员一事，其时，王敦也在送行之列）。可是，满奋却是失节之人（指满奋逮捕送行官员，并在司马伦称帝的时候，亲自送上玉玺），他怎么能和乐广相提并论呢？”王敦还不服输，接着说：“愍怀太子被废的时候，危机四伏，大多数的人又有谁能以死守节呢？以此说来，满奋明显不比乐广差。”——其实，王敦已经有点屈服了。
但是，郗鉴却并没有罢手，他回答：“大丈夫既然已经洁身效忠皇帝，怎么能屈身偷生，愧对苍天大地！如果危难降临，自然要竭尽全力去报效！”
说不过郗鉴，王敦大怒，将郗鉴扣留下来，却不再与之相见。
王敦身边的人不断说郗鉴的坏话，但是，郗鉴却举动自若，毫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