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全取荆州
石勒登基以后烧起了“三把火”,与之及其相似,江南的司马睿也试图烧烧自己即位以后的三把火。前面我们已经说过,在司马睿登基前后,其实与王氏家族就已经疏远,过去,在司马睿周围形成以琅琊国人士为核心、逐渐向外延展的权力格局,“于时王氏为将军,而恢兄弟及颜含并居显要,刘超以忠谨掌书命,时人以帝善任一国之才”。(《晋书,诸葛恢传》)而如今,司马睿任命刁协为尚书令,负责政府的全面工作,军国大事只与刁协、刘隗密议,对王导极为冷淡。在刁协和刘隗的帮助下,司马睿制定了一系列整顿吏治、抑制豪强、规范纪律的措施,主要有:
一是,整顿吏治。司马睿即位以后,当即就下达了壬申诏书,诏书首先肯定了为政清净的重要性,紧接着,就指出,要对各级官吏“听言观行,明试以功,”提出了对官吏进行考核的思路。到了七月,又下发了戊申诏书,更是严厉地指出,州牧刺史“当互相检察,不得顾私亏公。”如果知道而不推举,要受“故纵蔽善之罪”;如果有而不知道,要受“闇塞之责。”
二是,抑制豪强。在司马睿七月的戊申诏书中,明确说明地方官的职责就是要“祗奉旧宪,正身明法,抑齐豪强,存恤孤独,隐实户口,劝课农桑。”把抑制豪强作为地方官员的一项重要的职责,置于劝课农桑之前,同时,由于豪强之所以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就在于占有大量的土地和劳动力,而隐实户口,矛头也是直接对准大族豪门而来的。
三是,广开言路。318年的6月,也就是在司马睿即位后的三个月,就设置了谏鼓谤木;同年11月,有做听讼观,并下诏公卿大臣各上封事。如,陈頵上书,过去三王起义的时候,制定了己亥格的赏赐标准,不过是权宜之计,致使功小赏厚,以后要予以废除;过去为了招揽人才,对于各地举荐的孝廉等,都一律任用,现在应当进行考试或者考核,才能授官等等。又如,应詹上书提出,“元康以来,贱经尚道,以玄虚宏放为夷达,以儒术清俭为鄙俗。永嘉之弊,未必不由此也。今虽有儒官,教养未备,非所以长育人才,纳之轨物也。宜修辟雍,崇明教义,先令国子受训,然后皇储亲临释奠……”司马睿也是“深纳之”。
除此之外,司马睿还制定了一系列树立皇权、打击豪强的所谓“刻碎之政”,当然,这种“刻碎之政”,冲击了高门大族的利益,以王氏为首的大族一方面因为权势的失去,另一方面为了维护自身的经济利益,延续西晋以来悠游的名士生活,对刁协和刘隗恨之入骨。不过,长袖善舞的王导,虽然心怀不满,但是,他还是派遣了八部从事巡行扬州诸郡,等大家回来以后,王导听取了各位从事的汇报,其他人都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地方官的政绩得失,只有王导手下的一名叫顾和的,什么话也不说,王导很奇怪,就问他:“你下去以后听说了什么?”顾和回答:“明公您做宰相,宁使网漏吞舟,为何还要去采听风闻,以察察为政啊!”顾和的一番话,直说到王导的心窝里,王导不禁“咨嗟称善”。因为,这种貌似大肚的无为而治的执政思想,其实起到了纵容官吏贪污、豪强兼并的目的,也正是王导所希望看到的。那么,顾和是何许人呢?顾和是江南大族顾家子弟,是顾荣和顾众的族子。《世说新语,言语》“顾司空未知名”条,对顾和之所以能够进入王导的幕府,有一段精彩的描述,说的是,顾和曾经去拜访王导,可能是接见的人多了,王导有些疲惫,当着客人的面昏昏欲睡,顾和思量着如何能引起王导的注意,就对身边的人说:“我过去常常听我族叔顾荣说过王公协赞中宗,保全了江南。如今,看到丞相身体小有不安,就让我不安得直发喘。”王导此时也是似睡非睡,听到了这话,十分受用;顾和被王导任命为下属以后,一次,在王导上朝前,顾和等在门外的车边,这时大名士周顗正好去见王导,无意中看到顾和正在车子边逮身上的跳蚤,于是,又回到顾和的身边,顾和当然认识周顗了,但是,却一点都不慌张,而是继续自己的“工作”。周顗熟视顾和一会儿,指着顾和的心口,问了一句:“此中何所有?”顾和却仍然没有停止,过了片刻,他才舒缓地回答:“此中最是难测地。”这一回答让周顗对他刮目相看,见到王导以后,对王导说,此人有做大臣之才——大家不要小看了跳蚤,这一小小的寄生物,在那个时代其实是作为名士风范的一个点缀物,以后的王猛也只是因为“扪蚤而谈”才愈显风流。顾和这种与王导天然的理念契合以及顾和本人善于钻营的性格,使其很快就被王导所欣赏,以至于后来顾和在欢宴之后竟然被允许睡到王导本人的床上。(见《世说新语,雅量》“许侍中、顾司空俱作丞相从事”条)
刁协与刘隗的所谓刻碎之政,其实就是加强皇权的一系列举措而已,史书称,两人都是“崇上抑下”,所以,王氏对二人十分仇视,其实,不仅是这两人,只要是危机到自己利益的其他任何人,高门大族也都是要除之而后快的,如《晋书,陈頵传》称:“頵以孤寒,数有奏议,朝士多恶之。”不过,刁协本人也的确有一些性格上的缺陷,“协性刚悍,与物多忤,每崇上抑下,故为王氏所疾。又使酒放肆,侵毁公卿,见者莫不侧目。然悉力尽心,志在匡救,帝甚信任之。”这里,也有一件看似很小的事情,但足以说明当时刁协与众人的尴尬关系:《世说新语,方正》“周伯仁为吏部尚书”条,记载,周顗当时为吏部尚书,在单位值夜班,突然得了急病,作为尚书令的刁协关怀备至,招呼的很是周到,到了第二天天一亮,就把消息通知给周顗的二弟周嵩,周嵩狼狈赶来,刁协见到周嵩进门,就对着周嵩大声哭了起来,说起周顗晚上的病情,周嵩听都不听,一把推开老头子,刁协踉踉跄跄被推到门边。周嵩来到哥哥跟前,也不询问哥哥的病情,劈头盖脸对哥哥说:“你在中朝的时候,是与和峤和长舆齐名的人,怎么今天竟然与佞人刁协也有感情?”说完,扭头就走。而刘隗一直作丞相司直,也得罪了不少权贵。“时刘隗用事,颇疏间王氏,导等甚不平之”。(见《晋书,王敦传》)于是,司马睿的三把火,就在这种不温不火中烧着,而司马睿与王导之间的矛盾也在慢慢地积聚。
不过,到了319年,终于出现了一件令大家都高兴的事。我们知道,从315年王敦任命族弟王廙为荆州刺史以后,王廙一直没有到任,一直到317年,在司马睿的亲自命令下,周访率军在沌口一战大败杜曾,王廙才得以到上任。然而,由于陶侃的原部众对王廙并不服气,加上正是陶侃的原部将马攀等人的突然反叛,才使得王廙久久不能到任,因此,他到任以后,在州大肆诛戮陶侃时期的将佐,弄得人心惶惶。当时,西晋名士皇甫谧的儿子皇甫方回,也在荆州居住。此人在荆州地区有着崇高的声望,当时陶侃作荆州刺史的时候,对皇甫方回十分礼遇,每次到皇甫方回的家,离门很远就下车了。王廙到任以后,听说皇甫方回是陶侃所敬之人,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他借口皇甫方回不来晋见自己,将其杀死。王廙这一系列的举动,“大失荆土之望,人情乖阻”。如果再任由其胡闹下去,荆州的局面将不可收拾,于是,司马睿在318年即位以后,就将自己的这个姨弟内调为辅国将军,加散骑常侍,而任命王敦兼任荆州牧(此中也有一番曲折,依照《晋书,周访传》的记载,此时司马睿已经下诏让周访做荆州刺史了,但是,王敦不同意,要自己兼任,于是才有此任)。此前,王敦已经是侍中、大将军、江州牧了,为了避嫌,王敦上书司马睿称:“州牧之号,所不敢当,辄送所假侍中貂蝉。”坚决要求推辞荆州牧的称号,司马睿敦喻一番后,也顺水推舟,听任其担任荆州刺史。司马睿内调王廙应属无奈之举,让王敦兼任荆州刺史也似乎是不情愿的,不过,我们注意到,司马睿任命王敦兼任荆州刺史是在318年的11月,而在10月,司马睿却平白无故地加封陶侃为平南将军,不久又给这位远在广州的、整天搬砖的老翁加授都督交州诸军事,让这位受过王敦伤害的人成为了岭南的第一人,其间无不显示着掣肘王敦势力的意味。王敦被任命为荆州刺史后,他深知杜曾“勇冠三军”,第五綺深得江汉人心,虽然两人被周访暂时打败退缩到了武当山一带,但是,随时都有可能死灰复燃。于是,王敦对周访说:“抓到杜曾,我将保举你为荆州刺史。”周访信以为真,他激励自己的下属说:“春秋的时候,晋楚城濮之战,晋文公以楚国的得臣不死为忧,如今,杜曾不死,也是祸难不已。”此时,长期在宜阳一泉坞战斗的魏该,也因为刘曜的逼迫,单骑逃往南阳,原有部众投降刘曜以后,不堪忍受压迫,又追随魏该到了新野,于是,周访联络魏该率众继续进击,经过多次战斗,都无法取胜。最后,周访命人沿山开出一条山道,出其不意,攻上山来,一举将杜曾部众击溃,生擒杜曾、第五綺等人。周访想将杜曾送到武昌王敦那里献俘,但是,在女观湖一战中被杜曾杀死的朱轨、赵诱的儿子朱昌和赵胤,哭泣哀求要报仇雪恨,周访无奈,将杜曾就地斩首,朱昌和赵胤将杜曾身上的肉乱刀切下吃掉。而第五綺等人送到武昌以后,周访对王敦说,此人是晋愍帝所任命,请求王敦手下留情,但是,王敦不听,还是将其斩杀了。
周访擒获杜曾以后,王敦的从事中郎郭舒(那位曾经跟随过刘弘、王澄等人的荆州老乡)对王敦说,荆州虽然战乱已久,但是,却是用武之国,如果给了别人,将有尾大不掉的危险,不如您自己作,周访现在的梁州就足够了。本来王敦就不想兑现自己的诺言,就硬着头皮赖账了,亲自给周访写信,并送上玉碗玉镯表示善意,周访见信大怒,把王敦送来的礼物一下扔到地上,说:“我周访难道是小商小贩,可以被宝物收买的吗!”自此,身在襄阳的周访开始暗中整军,一方面与新郑的李矩、郭默联络,恢复中原,另一方面密谋袭击武昌的王敦,周访自己手下的官吏空缺了,直接就认命了,然后才给王敦打声招呼,王敦因为顾及周访的实力也无可奈何,并且,在周访活着的时候,不敢东下建康,公然反叛。
无论如何,东晋政府在司马睿登基以后的第二年,终于收复了荆州全境,此时,王敦屯驻于武昌,周访屯驻于襄阳,再往北是因功新被任命为顺阳内史的魏该,共同驻守着江东政权的西北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