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五、痛失并州
司马邺被俘以后,从长安政府中逃往出来的朝廷大臣纷投各地,黄门郎史淑、侍御史王冲从长安逃到了凉州,而弘农太守宋哲则逃往江东。这些人分别给他们的新主子带来了似是而非的司马邺的口谕或者诏书,史淑、王冲对张寔说,就在皇帝出降的头一天,皇帝司马邺让他们两人带着诏书,任命张寔为大都督、凉州牧、侍中、司空,并且可以承制行事,还说,皇帝已经让琅琊王司马睿做皇帝了,张寔你要全力辅佐。
对于被俘皇帝的恩德,张寔不能不有所表示,他在凉州的首府姑藏大哭三天,并辞官不受;然后,他命令太府司马韩璞、抚戎将军张阆等,率步骑一万人,要东下攻击刘汉帝国,并命讨虏将军陈安、安故太守贾骞、陇西太守吴绍,各率本郡部队为前锋,同时,又写信给在上邽的相国司马保,说:“国家有难,我不忘报效国家。前些时派贾骞晋见大王,途中却接到大王的命令,让贾骞班师。不久,又听到敌人进犯长安的消息,您的将领胡崧不肯进击,麹允还送给胡崧黄金五百,让其发兵,得知此情以后,我遂决定派贾骞翻山越岭进军赴援。可是,却传来长安沦陷的消息,忠心不能实现,悲愤之余,虽死也难逃其责。如今,我再次命令韩璞等率军前往,听候你的命令。”
话虽说得中听,但是,当时秦州地区的局势却已经大变。刘汉军队的到来,不仅扰乱了关中地区的平静,而且,也波及到了陇右地区。在此地的羌族、氐族也纷纷而起,再加上年轻的“睡王”司马保根本就没有统御能力,因此,不仅仅是长安所在的雍州地区,而且此时的陇右地区也已经是遍地烽火。正应验了前此不久的一首童谣:“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
此时,皇帝已经被俘,说打到平阳,那只是一句空话,原是不当真的。那么,除了平阳,此时,凉州韩璞的部队去哪呢?与刘曜在长安附近的军队拼个你死我活么?韩璞只好回师。可笑的是,当这支勤王之师回师的途中,在抵达南安郡(甘肃省陇西县东南)的时候,却遭到了当地叛羌的围攻。双方僵持了三个多月,韩璞的部队弓箭和粮食全部用完,一万余人几乎要全军覆没。韩璞杀掉驾车的牛,大宴将士,流着眼泪说:“你们想念不想念自己的爹娘?”大家回答:“想念。”韩璞问:“想念妻子吗?”大家回答:“想念。”韩璞又问:“想不想活着回去?”大家回答:“想。”韩璞又问:“是否服从我的命令?”大家回答:“服从。”于是,韩璞亲自擂起战鼓,全军大声呐喊,向敌人发起最后的进攻。正巧,张阆率金城郡的援军抵达,前后夹击,斩杀叛羌数千人,大破羌军,才解围而去。
身为丞相的司马睿在听到了皇帝被俘的消息,也不得不做出一些姿态,如果说张寔的姿态上演得还比较逼真的话,那司马睿演得就有些失真了。司马睿在得知长安失守、皇帝蒙尘以后,自己亲自穿上盔甲,住在野外的军营中,并且,传出命令,要定期北伐。可是,北伐的部队却在规定是日子里,毫无动静。就在人们纳闷之时,司马睿传出话来,说之所以军队无法按时出征的原因是,督运粮草的粮草官淳于伯没有按时筹集足够的军粮,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个道理谁都知道,如今北伐声势搞得这么大,总不能虎头蛇尾,不了了之吧。于是,司马睿下令,将这个可怜虫淳于伯斩首示众。在司马睿看来,杀掉一个淳于伯当然大军就可以不发了,然而,事情还没有完。当这个身负奇冤的淳于伯被刽子手砍掉头颅之后,将大刀在柱上拭去血迹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大刀上鲜血却忽然顺着柱子上冲去,突出柱梢二丈多高,洒落在地上,围观的人民群众都认为淳于伯是冤枉的。舆论的压力,让受到司马睿宠信的丞相司直刘隗似乎看到了打击江东士族的机会,他上书说:“淳于伯犯的罪,不至于诛杀,请撤销从事中郎周莚等人的官职。”司马睿当然乐于看到周莚等人被打压,但是,右将军王导等重臣却纷纷上书,深自责备,也请求解除自己的官职。这样一来,司马睿只好表态说:“政令刑罚失当,都是我不明事理之故。”把所有的责任自己一个人揽了下来,专制政权的特点就是最高统治者是没有办法受到处罚的,他只有处罚别人的份,司马睿揽了下来以后,就等于大家都没事了,一概不予追究,而那场大张旗鼓的北伐表演也就此偃旗息鼓。
只有苦苦支撑的刘琨,是真心要想勤王,然而,刘琨不仅不能实现他的抱负,自己的防地也将面临灭顶之灾了。
自312年晋阳失而复得以后,刘琨就一直请求拓跋猗卢再次出兵一举灭掉刘聪,313年6月,刘琨与拓跋猗卢,在陉岭(山西省代县西北句注山)之北,举行军事会议,商讨对平阳采取行动。(《魏书,序记》将此事记为前一年,错误。)这次会议,当然是刘琨相信了司马邺前此不久那篇气吞山河的诏书吧。
7月,刘琨进驻太原市西南的蓝谷,拓跋猗卢命拓跋普根进驻北屈(山西省吉县)。刘琨派监军韩据从西河郡(山西省离石县)南下,准备攻击刘汉帝国皇子济南王刘骥驻守的西平城。刘聪派刘粲等抵抗刘琨,骠骑将军刘易等抵抗拓跋普根,荡晋将军兰阳等协防西平城。
当初的约定是,拓跋猗卢率领10万大军从蓝谷南下,而关中部队渡过黄河东进,合击晋阳。
然而,晋愍帝司马邺无力组织大军展开攻势,因此,关中之兵没有按照约定出现。
所以,当刘琨等得到消息,即行撤退。刘聪命各军仍屯留原地,作进击准备。
此次行动无果而终,但是,刘琨仍然不死心,又一次约定拓跋猗卢能够在第二年的3月出兵,因此,当石勒报告归顺刘琨的时候,刘琨的心情可想而知。
然而,形势急转直下,石勒却迅速灭掉了王浚。
当听说石勒迅速拿下王浚,刘琨方知上当。当时刘琨的处境可以从其给王导的信中看出,他的《与王丞相笺》写道 “实困无食。残民鸟散,拥发徒跣。木弓一张,荆矢十发。编草盛粮,不盈二日。夏即桑椹,冬则营豆。视此衰叹,令人气索。恐吴、孙、韩、白,犹或难之,况以琨怯弱凡才,而当率此,以殄强寇。”
即便如此,身在阳曲的刘琨还不打算放弃并州。到316年初,拓跋鲜卑中的六修之乱,让刘琨终于等来了卫雄等人带来的数万人马,刘琨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而此时的主要敌人刘聪似乎也同样面临着危机,一方面宫廷内部矛盾重重,山雨欲来,另一方面,统治区内发生严重蝗灾,接踵而至的是更为严重的饥馑。据史书记载,“河东大蝗,唯不食黍豆。靳准率部人收而埋之,哭声闻于十余里,后乃钻土飞出,复食黍豆。”民众纷纷逃亡。
而此时,身在冀州的石勒果然瞅准了机会,他在渐次平定了河北诸地以后,不仅派兵往西推进至并州地界,招诱刘聪的部众,而且,想趁着刘琨刚刚招徕数万鲜卑晋人,一举消灭刘琨,以免其死灰复燃。于是,石勒亲自率军度过太行山,包围了乐平郡(山西省和顺县西北)太守韩据所在的坫城。
被围的韩据赶紧向刘琨求救。刘琨新得到拓跋猗卢的部众,正打算利用这股锐气,去讨伐石勒。长期在鲜卑生活的箕澹、卫雄对刘琨说:“这些部队虽然以汉人为主,但是,他们长期留在塞外,对你还难以效忠。如今之计,不如对内收集鲜卑人的谷米,对外抄掠敌人的牛羊,紧闭关口,扼守险要,专心农耕,暂时休战,让这些民众得到休养,等他们真正对您心悦诚服的时候,再带他们去杀敌,那样的话,大事可成。”
心急如焚的刘琨对这些话根本不予接受,他动员所有的部队,命令箕澹率步骑兵二万人,为先锋,主动攻击石勒。刘琨则率领大军进驻广牧(山西省寿阳县西北),作为声援。
听到箕澹部队将要到来的消息,石勒手下对石勒建言说:“箕澹兵强马壮,锐不可当,不如暂时躲避,深挖壕沟,加固城堡,挫其锐气,才能万无一失。”石勒却说:“箕澹所部人数虽多,但是,长途而来,人困马乏,军令不整,哪来的强壮?敌人就要逼到跟前了,怎么能逃走?而且,大军一动,怎么能轻易地中途折回?如果箕澹乘我们撤退,从后追击,我们连逃命都顾不上,又怎能挖壕增垒?这是自杀的做法。”立即把进言的人杀掉。然后,他任命孔苌当前锋都督,下令三军:“最后一个出营门的,斩首!”
于是,在险要地方,就地构筑阵地,并在山上布置疑兵,大军的前沿设置两层埋伏。在一切准备停当以后,石勒先派出轻骑兵与箕澹所部接触,双方刚一交锋,石勒的轻骑兵就假装被击败,向后迅速撤退,箕澹派出他的部队追击而来,进入了石勒预设的阵地。
正一路狂追的箕澹所部,被漫山遍野的石勒军团团围住,受到四面夹击,全军覆灭,石勒俘获配备齐全的武装战马就有数万匹之多。箕澹、卫雄率亲信骑兵一千余人,远远地奔回了代郡(河北省蔚县)。看到救援无望的韩据,也只好放弃城池逃走。
石勒大军乘胜北上进攻。身在阳曲的司空长史李弘,献出并州投降。一时间,刘琨苦苦支撑多年的并州,完全支离破碎,面目全非,刘琨本人也惶惶不可终日,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不知如何是好。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此时,身在幽州的幽州刺史段匹磾,写信邀他前往幽州,共同抵御石勒。
在万般无奈之下,316年12月5日,也就是在司马邺被俘以后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刘琨率领残余部众,离开了他战斗了整整10年的并州,绕道飞狐谷(河北省蔚县东南),投奔段匹磾所在地蓟县(北京市)。石勒分别把阳曲、乐平郡的居民强迫迁到襄国,并在各郡设立太守、县令,然后率大军班师,而留下孔苌继续进攻箕澹据守的代郡,孔苌很快就斩杀了箕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