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 帝国分裂(上)
4世纪罗马帝国周边,最强大的是两股势力:东边的波斯人和北边的哥特人。
上个世纪我们讲述过萨珊波斯帝国的兴起(参见第279节)。萨珊刚建国那会儿,很是欺负了罗马一阵。不过沙普尔一世一死,萨珊国势就开始直线下滑,罗马却缓过劲来。再等到戴克里先上台,萨珊的西边国境线就开始不停地向后退,最后一直退到了底格里斯河东边。直到君士坦丁的死,波斯人才又重新看到了机会。
当时萨珊帝国在位的,是那位著名的中兴之主沙普尔二世。作为前任君主的遗腹子,据说沙普尔二世是世界历史上唯一一位还没出世就被奉为皇帝的人物。如果真的从309年以胎儿身份登基开始计算,沙普尔二世在位长达七十年之久。在他漫长而稳定的治理之下,帝国繁荣再现。
337年,君士坦丁病死,已长大成人的沙普尔二世趁罗马内乱之机,开始不断对罗马用兵。君士坦提乌斯二世根本不是沙普尔二世的对手,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大片土地被沙普尔收入囊中。
361年,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病死,高卢军团首领尤利安继位。
363 年,尤利安点齐六万精兵,御驾亲征,远赴波斯。矢志建功立业的尤利安甚至还玩儿了一把破釜沉舟,烧毁所有的运输船舰,全力向萨珊腹地进发。沙普尔立刻对以坚壁清野的焦土政策,并不与其正面交锋,且战且退。罗马人沿途无法得到补给,士气直线下降,最终只得退兵。此时沙普尔再出兵追击,罗马军损失惨重,皇帝尤利安受伤,不治身亡。军中大将约维安被拥立为帝。
因为急于返回君士坦丁堡巩固统治,约维安迅速与萨珊签订了和约,将两河及亚美尼亚大片土地主动割让。这算是一个丧权辱国的条约了,但毕竟缓和了东部危机。自此之后,虽罗马与波斯偶有摩擦,但不再有大规模的战事,东线边患总算是消除了。
7个月后,约维安暴病身亡。大将瓦伦提尼安继位,并任命他的兄弟瓦伦斯为副皇帝。375年,瓦伦提尼安病死,瓦伦斯继承皇位。
而正是在这位正直但没有才华的皇帝瓦伦斯的任上,罗马迎来了坎尼战后最惨重的失败。也正是这场决定性的失败,让帝国一蹶不振,永远也没能缓过劲来,直至毁灭。
这又是西方历史上的一场著名战役——阿德里安堡之战。
一手导演这场战役的,是哥特人。
哥特人,本也是日耳曼的一个部落,发源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大约在3世纪时开始活跃于多瑙河流域,在罗马3世纪危机中,他们是主要的破坏者之一。以弗所、拜占庭、科林斯、雅典这些历史名城都留下过哥特人罪恶的足迹,连七大奇迹中的以弗所阿尔忒弥斯神庙,也毁在这群人手上。直到270年,罗马渐渐复苏,哥特人在一场惨败过后向罗马投降,并自此与罗马保持了近百年的和平。
而4世纪末的这场重新入侵,也并不能完全算是哥特人的主动行为。此时的他们,其实是一群被打得抱头鼠窜的流寇。
那么,是什么人能将野蛮好战的哥特人收拾得如此之惨呢?
这就引出了西方历史中最神秘的那个民族,那个在4世纪犹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欧洲草原上的民族,那个引发了后世历史学家无数猜测和讨论的民族——匈人。
(待续)
这群起源未知,长相与印欧人迥异的黄种人在4世纪下半叶突然出现在黑海和里海之间,而且刚一出场,就一举征服了在此地定居了数百年的阿兰人,随即就出现在了哥特人面前。
此时的哥特,已经分裂为两部分:西哥特和东哥特。而匈人到来之际,又正值东哥特的鼎盛时代。其国王埃尔马纳里希,人称“哥特的亚历山大”,他用罗马方阵的形式对东哥特步兵作了重大改革,使东哥特人横扫斯基泰草原,疆域囊括了今天的乌克兰、白俄罗斯、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和俄罗斯西部的大片地区,俨然是一个中型帝国了。
对匈人这个新兴民族来说,有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做对头,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但事实上,东哥特此前的所有辉煌,似乎是用来专门反衬匈人的强大的。在匈人骑射战术的打击之下,曾经所向无敌的东哥特重装步兵变得不堪一击,卡雷之战的各种翻版频频上演(参见218节)。不出数年,东哥特帝国在鼎盛期轰然崩溃。至 375年,整个顿河流域,已是匈人的天下。
对西哥特人来说,东哥特的覆灭,无疑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对于这个近来日益强大的兄弟民族,西哥特人本来是要仰视,甚至有些嫉妒的。可转眼之间,大批东哥特人一批接一批涌入了西哥特境内,有如丧家之犬。匈人,究竟是怎样的魔鬼?
还没等他们想清楚这个问题,匈人的铁蹄已经在西哥特门外踏响。376年的一天,匈人毫无征兆地夜渡聂斯特河,突破西哥特人的东部防线,一下子让整个西哥特门户大开。匆忙应战的西哥特人根本不是对手,只得仓皇南渡,逃向了多瑙河对面的罗马帝国。
在逃亡的人群中,有一个五六岁的贵族小孩,叫做亚拉里克。三十四年之后,他将昂首站上罗马城头,他和他的西哥特族人,将会在那里震动整个西方世界。
在匈人的打击下,一个个曾经强横的日耳曼民族举族逃窜,又一波声势浩大的民族大迁徙拉开帷幕,西方历史就此改写。
说到这里,少不了要谈上两句那个史学界曾经的热门话题:匈人是什么人?
在我们所能接触到的,包括历史教材在内的大部分中文史料当中,他们被冠以一个我们极其熟悉的名称——匈奴人。
这是18世纪法国东方学家德吉尼首先提出的一个观点。他通过对西方和中国史料的综合考证,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匈人就是91年被窦宪逐出蒙古草原的那支北匈奴的后代(参见257节)!随后,这个猜想被他同时代历史学家吉本在传世名著《罗马帝国衰亡史》中引用,自此声名大噪,引发了史学界的热烈讨论。
总的说来,支持这一观点最主要的证据来自于中国和西方的史料对比。《魏书·西域列传》提到了一个粟特国:“粟特国,在葱岭之西,古之奄蔡,……匈奴杀其王而有其国”。而《魏略·西戎传》又说:“奄蔡国一名阿兰”。综合这两句史料,可以很容易得出一句话——匈奴灭了阿兰。这和西方史料中匈人灭掉阿兰国的记载完全吻合。在此基础之上,后来又有学者搜集了匈人和匈奴人在体貌和人名上有相似性的证据。一时间,确有不少包括历史学者在内的人拥护这个大胆新奇的观点。
但后来的学者们提出了许多质疑。首先,是魏书中的粟特和西方史料的阿兰是不是一回事。按照中国史籍中的地理描述,粟特应该在阿姆河和锡尔河之间,今天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的位置。而被匈人所灭的阿兰,无疑是在顿河和伏尔加河之间。大家翻翻地图的话可以发现,两个地方偏差得还真不是一般的远,说的几乎不可能是同一个地方。而且,所谓的体貌和人名的相似性,也远不及语言、文化、习俗、艺术、政治各方面的差异那么强烈。这一点在1973年美国学者曼成赫尔芬的重量级专著《匈人的世界》出版之后,几成定论。
所以,我们基本上可以这样说,把匈人直接叫成匈奴人,至少是一种过分草率的行为。我们实在没有充足的理由,把4世纪末这场民族大迁徙的源头,硬拉到我们的东汉王朝头上。
民族自豪感对于一个民族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但我们没有必要去盲目地夸大祖先的成就。我们民族的文明积淀,已经赋予了我们充足的底气。那种把什么都安在自己头上的所谓民族自豪感,只会将一个民族引向偏激和狂妄。
这支神秘匈人的辉煌历史,还将持续到下个世纪,我们到时再说。现在让我们回头继续说那批向多瑙河以南逃窜的西哥特人,说那场著名的阿德里安堡之战。
已经如此落魄的西哥特人,怎么还能带给罗马那样大的打击呢?请看下集——帝国分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