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 君士坦丁（上）

从4世纪末纷乱的中国走出来，我们得稍稍调一下历史时钟，回到4世纪初的罗马。

3世纪末，中国和罗马几乎在同一时间结束了国内的纷乱局面，晋王朝吞灭蜀吴，奥勒良“光复世界”。

但这个纷乱局面的结束，似乎只是表面现象而已。

在中国，晋王朝刚刚建立，就迎来了八王之乱到五胡乱华，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乱世的生存危机让汉朝时期相对安分的各个少数民族变得异常团结善战，一个接一个地兴起。而对汉人来说呢，在朝不保夕的战乱岁月中，家族相比国家更能给人提供安全感，门第势力、坞堡势力在晋代也就显得格外强大。这些都与大一统的政治格局毫不相容，分裂的局面也就在中国一直持续着。

在罗马，戴克里先东方化的政治手段一定程度上巩固了奥勒良的成果，但他也清楚，地方上各个实力强劲的兵团，仍然是帝国的巨大隐患。与其让军队作乱把自己干掉，不如干脆把权力分出去，于是就有了匪夷所思的“四帝分治”制度。

这是相当老谋深算的一着，等于是把烫手的意大利扔出去，自己可以在遥远的小亚细亚隔岸观火，从容应对。

由于戴克里先在位期间所施行的各个政策相对合理，使得帝国得以在平静中度过了二十年。戴克里先所终日忧心的各种叛乱并没有发生。

直到305年，戴克里先即位二十周年的纪念日。

戴克里先创立“四帝分治”制度的时候，作了这样一个规定：两位“奥古斯都”任期满二十年后，都应该主动让位给自己的副手“恺撒”。

我们知道，戴克里先出任罗马元首的时候，3世纪危机还没过去，刺杀元首如家常便饭一般。他主动限制元首的任期，和分权一样，都可以表示自己并不贪恋权位，可以赢得更多的支持，也能使自己的皇位坐得更安稳些。

可那是当初的情形。现在二十年过去了，戴克里先的帝位已是稳如泰山，他若想赖在帝位上不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在他设计的政体中，对皇权，并没有足够的制约力量。

坐惯了号令天下的至高位置，有谁愿意乖乖退下来呢？西奥古斯都马克西米安就不愿意退下来。

但戴克里先表现出了一种令人敬佩的对法律的忠诚。在他的力劝之下，马克西米安只得同意与他一同退位。东西恺撒伽列里乌斯和君士坦提乌斯顺利继位，成为新的东西奥古斯都（“奥古斯都”这个名字长而拗口，以下简称东帝、西帝）。

至此，一切权力交接相当平稳，戴克里先的愿望似乎圆满地实现了。

可接下来的历史向我们揭示了一件事情：帝国目前这个安定团结的局面，不过是戴克里先个人政治才华的成功而已

他所创立的引以为豪的“四帝分治”制度，离开了他这个掌舵人之后，其实是千疮百孔，漏洞百出。

当过分理想化的政体遭遇人类的私欲，结局如何，不言而喻。

罗马各方势力的利益冲突，并没有从根本处得到解决。

帝国新政府面对的一个首要问题是：怎样挑选新的东西“恺撒”？

由于戴克里先的关系，在权力上东帝总是比西帝高那么一点点的，而且小亚细亚的尼科米底亚，也是帝国正式的首都。继任东帝的伽列里乌斯就很想把握住这个权力，于是强行宣布了东西恺撒的人选：他的外甥兼养子马克西米努斯和他的家臣塞维鲁（史称塞维鲁二世）。

这个用意太明显了。这位伽列里乌斯摆明了是嫌东半个帝国太小，想把权力触角伸向整个帝国。

可问题是，伽列里乌斯的政治根基和军队势力，仅仅局限于东方。当时的罗马帝国西部，是马克西米安和君士坦提乌斯的地盘。一个西帝，一个西恺撒，在各自的领土上治理了二十年，根基深厚，威望甚高。一个硬塞进来的塞维鲁，除了激怒西部各省的军民之外，什么作用都起不了。

西恺撒的任命，就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就使戴克里先辛苦维持的帝国安定局面立刻消失。

原西帝马克西米安本就不想退位的，现如今正好有了契机。先是罗马城的士兵拒绝承认塞维鲁，拥立马克西米安的儿子马克森提乌斯为西恺撒；后来马克西米安自己也不甘寂寞，宣布复位。后来这父子俩又闹翻，成了活跃在意大利的两股势力。

君士坦提乌斯的军事势力，主要在不列颠和高卢。306年，君士坦提乌斯病死在不列颠约克城，按制度，本应是塞维鲁继任西帝。但不列颠军团的士兵拒不买账，一致拥立君士坦提乌斯的儿子为新任西帝。

改写历史的人终于登台。君士坦提乌斯的这个儿子，无疑是那个时代最顶尖的人物。他就是君士坦丁。

君士坦丁是一个有点神秘色彩的人物。他的出生年、出生地，甚至他父母之间究竟是否结过婚，在历史上都有过很大的争议。在文化已经相当发达的罗马，许多大小事情都留下了详尽的记载，一个高级贵族子弟的身份如此扑朔迷离，并不多见。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就是君士坦丁的母亲海伦娜身份低微。她是内索斯（今塞尔维亚尼什市）一个酒馆老板的女儿，戴克里先任命君士坦提乌斯为西恺撒的时候，强令君士坦提乌斯抛弃海伦娜，娶西帝马克西米安的女儿为妻。

海伦娜是底层人民这个事实，对君士坦丁来说很重要，甚至对整个人类历史，都产生了微妙的影响。因为正是在底层生活当中，海伦娜不可避免地与一类人有了大量的接触，从而不可避免地受了他们的影响。

这是一群此前一直被藏在历史角落里的人——基督教徒。

从保罗时代起，基督教在罗马帝国的发展相当迅速。但一直以来，尽管偶尔有贵族入教，它主要还局限于底层人民中间。当罗马统治者感受到它威胁的时候，还经常对它的传播予以打压、禁绝。但基督教以一种不可想象的顽强生命力存活下来，屡禁不止。后来罗马3世纪危机爆发，帝国的繁荣如气泡一般破灭，当然也就有更多人投向基督教，以求得慰藉和解脱。

再后来，在戴克里先手上，帝国危机告一段落，力图实现君权神授的戴克里先愈发忌惮基督教的势力。303年2月，四帝同时颁布敕令，拆毁所有基督教堂，烧毁所有基督教书籍，解散基督教集会，没收基督教财产，严禁基督徒从军或担任公职，发现有私自集会者立刻处以死刑。基督教迎来了创教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基督徒起来反抗了，双方的斗争持续了两年多。直到戴克里先退位，伽列里乌斯胡作非为，罗马重新陷入动乱，基督教才迎来了它的喘息之机。

我们回头说罗马的动乱。

307年，塞维鲁出兵讨伐罗马城的冒牌“西恺撒”马克森提乌斯，却压根不是对手，兵败身亡。

东帝伽列里乌斯连忙指派麾下大将李锡尼为新任西帝，前往巴尔干地区，试图控制局面。

但此时乱势已成。马克西米安和马克森提乌斯父子雄踞意大利；君士坦丁席卷不列颠和高卢；东恺撒马克西米努斯也不甘心于副手的位置，自立为奥古斯都。

帝国本来应该只有两个皇帝，但现在冒出来了六个：伽列里乌斯（官方东帝）、马克西米努斯（东恺撒）、李锡尼（伽列里乌斯任命的官方西帝）、马克西米安（退位又复出的西帝）、马克森提乌斯（马克西米安的儿子）、君士坦丁（已故西帝君士坦提乌斯的儿子）。真是乱得可以。

一场群雄逐鹿的好戏在罗马帝国上演。胜利将属于最杰出的那个人。请看下集——君士坦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