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四大暴君（中）

公元14年，在位44年之久的奥古斯都与世长辞，享年77岁。临终前，留下了那句名言：“我的戏演得不错吧？那就请让我在掌声中谢幕，好么？”

这是一句让后人玩味许久的话。他究竟想说什么？人生如戏？抑或是每个人的使命感与生俱来，只有完成它，才能够死而无憾。

他度过了跌宕起伏、色彩斑斓的一生。如今，他要向那个他亲手创立的帝国道别了。临终的那句话，带着些许满意，些许淡然。他已做好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帝国之后的命运，随它去吧。

奥古斯都去后，提比略顺利继位，开启了罗马帝国历史一段臭名昭著的时代。

说它“臭名昭著”，实在名副其实。为了不影响吃过饭的和准备吃饭的朋友们的肠胃，我会略去这几位元首光辉事迹的诸多细节，只能让大家知其大概了。

公元14~37年，提比略在位。

其实继位之初，提比略的表现相当出色。甚至还有后世罗马史学家把他奉为帝国历史上最有才能的统治者。

提比略拒绝了任何有君王意义的头衔，安心地担任着元首一职。而且，当元老院决定像恺撒、奥古斯都那样把他的名字命名为月份的时候，他竟然推脱说道：“要是有13个恺撒的话，你们该怎么办呢？”

与他的前任奥古斯都以及远在中国的刘秀一样，他奉行的也是与民休养生息之策。不打仗，不加税，严惩盗匪，赈济灾民，还从国库专门拨款，以解救那些被债务逼得活不下去的平民。在提比略的努力之下，罗马经济完全走出了内战阴影，商业繁荣，国库充盈，人民安居乐业。

一切看上去都相当美好，然而，有一个隐患却始终存在着。

这个隐患就是，提比略是一个非常不招人喜欢的人。我们先前就说过，奥古斯都就怎么也看不上他。而他身边的人，对他也大都是这个态度。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恐怕在于提比略其人奇丑无比。在希腊、罗马的传统中，一个男人长得英俊潇洒，是极为重要的，丑人从来不受欢迎。苏格拉底若不是长得丑，下场多半也不至于那样悲凉。

更何况，提比略除了长得丑之外，据说还患有某种奇异的皮肤病。这使得他身上长有很多脓包，一旦溃散，会散发出一些不太好的气味，令人不愿接近。

这实在不是提比略的错，但在我们这个世界，身有残疾的人，得到的侮辱和嘲笑常常多于同情和关爱。而在这种精神环境中长大的人，心理难免扭曲。提比略也不例外。强大的荣誉感和使命感，使得他在上任之初对各种不利环境竭力克制。然而，这种扭曲一旦爆发，终将造成一系列的悲剧。

悲剧爆发的导火索在于他侄子的死。由于他这位侄子在地方上极受拥戴，声望甚至威胁到了提比略的元首之位。因而罗马上下竟有一种强烈的声音，说这是提比略幕后导演的一场谋杀。

在中国，或是之前的埃及、波斯，这不会是一件多大的事情。一种强大的宗教传统，保证着皇权的威严神圣不可侵犯。即便人真是皇帝杀的，杀也就杀了，何况还只是捕风捉影呢。只要这个皇帝治国有方，人民仍然会拥戴。

可在罗马，没有这样的传统。于是，批评声讨的浪潮铺天盖地。提比略开始变得有些神经质，也越发独断专行。他还建立了一支六千人的皇家禁卫军，驻扎罗马城内，专门保障元首个人的安全。

我们知道，除了非常时期，罗马城此前是从来不驻军的。提比略此举，几乎等同于跟元老院和人民对立。提比略与元老院贵族之间，甚至与家庭成员之间，矛盾越来越多，他本人也变得格外封闭，大小事情，都交给禁卫军首领去打理。

（待续）

公元26年，罗马城中宣布了一个离奇的消息：元首提比略离开了罗马城，前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卡布里小岛度假。国政暂由禁卫军首领谢雅努斯主持。

这是一个很长的长假。终其一生，提比略再没有回到过罗马。他与这座城市剩下的联系，仅止于书信往来。

罗马城成了谢雅努斯的天下，任由他胡作非为。而原本是世外桃源的卡布里岛，在已然精神崩溃的提比略的经营之下，也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人间地狱。

提比略在岛上造了一座“春宫”，从帝国各地运来了众多俊美的少男少女，以观看他们群交为乐。兴起处，便上前对他看中的少男少女任意加以猥亵。凡不从者，酷刑加之，不堪其辱而自杀的事情，时有发生。

春宫之外，小小的卡普里岛，遍布着刑讯室、地牢和刑场。他以看人饱受折磨致死为乐。曾经有人听闻自己将要经历的刑罚之后，不顾一切地自杀而死。惹得提比略暴怒不已，大喊“怎么能让他临阵脱逃”。

他甚至不放过远在罗马的人。他以遥控指挥的方式，杀了不少他看不顺眼的元老院贵族。从罗马到卡普里，无数人整日生活在恐慌之中。

终于，人们熬到了他的死亡。37年，在一次出行之中，提比略被随从用枕头闷死。死讯传出，罗马举城相庆，人们走上街头，高喊着“把提比略扔到台伯河里去！”

然而，欢呼的人们不会想到，他们所共同拥戴的新元首，只会给他们带来更加凄惨的命运。

公元37年~41年，卡里古拉在位。

1979年，意大利和美国合拍了一部大制作的史诗级电影，片名就叫做《卡里古拉》。结果，由于片中大量的色情镜头，竟引发了许多国家更为严格的电影审查和分级制度。这似乎也能从一个侧面看出，那究竟是一段怎样荒淫的历史。

卡里古拉是提比略的侄孙。跟提比略一样，继位之初，卡里古拉的表现堪称惊艳。

他把提比略留给他的巨额遗产全部分发给了罗马平民，召回了被提比略放逐的所有受害人，大力兴办罗马人喜爱的各种角斗、赛车（当然赛的是马车）、戏剧等活动，并筹划进一步减税。他做得如此之好，以至于继位才三个月，罗马人民就向神庙供奉了16万头祭品，以感谢神明赐予他们一位如此仁爱的元首。

然而，一片祥和的背后，一个巨大的隐患，仍然存在。这个隐患，仍然来自于元首本人。

与提比略一样，卡里古拉也有病，而且可怕得多。因为他患上的，是精神病。

这种精神病，极大的可能来自于他青少年时代的经历。因为他成长的地方，是那个可以把任何人折磨得精神失常的地方，卡普里岛。

他是在那个已经疯了的提比略身边长大的。在死亡线上行走所产生巨大的精神压力，彻底压垮了这个年轻人。可以想象，一旦他得获自由，甚至得掌权力，他会干出多么疯狂的事情来。

卡里古拉与罗马人民的蜜月，也就只持续了几个月而已。

他开始变得怪异。在一次宴会中，他突然对着欢歌笑语的宾客大声说道：“你们知道吗？我可以把你们全部杀死在你们现在坐的位子上。”在他与妻子和情妇缠绵之时，经常会突然笑着说：“只要我一声令下，就可以让你美丽的脑袋搬家。”他的祖母劝他，他却反驳道：“你听着，我有权力对任何人做任何事。”

（待续）

权力如同毒素，在这个已经精神失常的年轻人身体里肆意滋长。他开始越发沉迷于自己手中的权力，陶醉于自己至高的地位。他强制元老院在集会是要俯下身来吻他的脚，并以此为荣耀向他致谢。他把希腊运来的诸神雕塑统统砍掉头部，换上自己的头像。

38年10月，他一生最爱的人，他的亲妹妹德鲁西拉病死。这个打击使他陷入了永远的、无法抑制的癫狂之中。

怪异变成了残暴，权力变成了屠刀。卡普里岛上的事情，开始在罗马城频频上演。他想杀谁就杀谁，想奸淫谁就奸淫谁，想折磨谁就折磨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似乎在跟他那个死去的仇人提比略较劲。任何事情，他都要做得更加残暴，更加疯狂。

这还不算，对于提比略前半期为罗马辛苦积聚下来的国库，他也矢志要挥霍一空。他以他能想到的任何方式花钱，实在花不掉，就从屋顶往下撒金币，以观看人们疯抢的闹剧为乐。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短短一年时间，罗马国库空无一文。

国库没钱了，卡里古拉还没花过瘾，怎么办？征税呗。那个一上任就力行减税的元首，摇身变成了最高效的榨税机。税务之繁多，税款之高额，甚至远远超出了战时标准。

如果说残暴还只是针对部分人的，那么抽税则直接伤害了所有人的立身之本。人们开始秘密策划谋杀他。

39年，第一次谋杀行动，失败。我们很容易想象，卡里古拉不会罢休，罗马城一阵腥风血雨。但此时的罗马已经完全到了“民不畏死”的地步，任何事情都阻挡不了他们的反抗。

41年1月24日，一个禁卫军大队长在宫廷的长廊之中将卡里古拉刺死。

消息传出，罗马人觉得难以置信。于是，这位队长便当众杀死了卡里古拉最后一个妻子，并将他女儿的脑浆迸在墙壁之上。

一场最残忍的暴政，被一种最残忍的方式终结了。可它真的结束了吗？

最无情的嘲弄，造就了提比略扭曲的心态。扭曲的心态，塑造了变态的人格。这种变态的人格，再经由恐惧和耳濡目染传递给卡里古拉，造就下一代的疯狂。而所有的恶念，又被至高的权力无限放大，演变成了最深重的罪恶，飘荡在整个罗马城的上空。

世间的很多东西，都是很难传承的。比如财富，比如地位，甚至连知识和智慧，也时常断层。但善与恶，爱与恨，却是世间最容易传承，最容易传播，也是生命力最顽强的。它们自由地在人群中游走，从甲传给乙，从乙传给丙，以此类推，并在不经意间突然反扑回甲的身边。它们在悄悄改变着我们每一个人的思想，改变着我们每一个人的性格，进而改变着我们每一个人的人生。

有人问：一个父母能传给子女的最大的财富是什么？在我看来，是善，是爱。

罗马城正在上演的悲剧，就是代代相传的恶与恨的产物。这是一段我实在不愿意去讲述的历史。但可悲的是，它仍在继续。请看下集——四大暴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