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轮台罪己（上）

历史人物，经常是充满争议的。

历史上的皇帝，争议就更多了。

原因很简单，皇帝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事情做多了，犯错的机会自然就大。

而在中国几千年数百位皇帝中间，争议最大的莫过于两个人了：一个秦皇，一个汉武。

那自然也是因为，他们做的事情最多。

其实我一直觉得，就汉武帝前半生行事而言，许多批评都是不公道的。

打仗固然是花钱，可匈奴的铁蹄已然在边境肆意践踏，难道泱泱中原大国，一定要不停地送出女人和财宝，去平息胡虏们那些无耻的欲望吗？

经济政策固然也有失当之处，可在一个国家体制的初创期，摸着石头过河，怎么可能尽善尽美？重要的是，汉武帝一直在探索，一直在思考，一直在修正，在为自己，也为后世积累着宝贵的治国经验。

可是，随着时光接近公元前1世纪，随着汉武帝步入晚年，真正的昏招却愈发多了起来。

汉王朝，开始面临真正的危机。

首先还是让我们从汉武帝的匈奴战略说起。

到漠北之战为止，汉武帝对匈奴的战绩堪称完美。他留在史册上的，除了辉煌，还是辉煌。曾经强大的匈奴帝国被打到半残，整个草原上都流传着卫青、霍去病的赫赫威名，流传着大汉铁军战无不胜的神话。

而趁着匈奴歇菜的机会，汉武帝也顺手平定了南越、东越、西羌、西南夷、朝鲜这些势力，强汉的版图继续扩张。

拥有这样的功绩，汉武帝很得意。

他有理由得意。

可他却没有理由被得意冲昏头脑。

汉武帝从来都没有忘记匈奴，他一直有个梦想，在有生之年，让北疆作乱的匈奴彻底绝迹。

那是一个伟大的梦想。然而，他已不再有那样的条件。

公元前 117年，霍去病暴病身亡，年仅24岁。又一位少年天才不幸早夭，只留下那句“匈奴未灭，无以家为”的豪言壮语，永远响彻在华夏的天地之间，为万世所铭记。

公元前106年，卫青病故。曾在汉匈战史上扭转乾坤的擎天之柱轰然倒塌，大汉的天空将星暗淡。

汉武帝面前摆着一个很直接的问题：派谁领兵去打匈奴？

二十年前，汉武帝曾经面对过一模一样的问题。他给出过英明的答案，便是那次选将行动的。我们记得，卫青正是在那次出征中脱颖而出，才担当起领导大军的重任的。

随后涌现的霍去病，也是因为在跟随卫青作战时战功卓越，才得以独领大军。

可汉武帝似乎忘记了这些，他似乎只记得一件事：卫青、霍去病都是外戚。

连续的胜利大约使汉武帝真的忘记了，茫茫大漠间神出鬼没的匈奴人到底是何等的可怕。二十年过去了，一个精明的策划者变成了一个疯狂的赌徒。

他老人家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考察，就把宝押到了另一个外戚身上。

顺便说说这位外戚的背景。

汉武帝中年之后，年老色衰的卫皇后已然失宠。他迷上了一个新的美人，李夫人。

这位李夫人得以进宫的缘由颇值得一提。那是关于一首歌的，一首被传唱了两千年的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待续）

绝世佳人，倾国倾城。一首歌创造两个脍炙人口的成语，足可以称得上经典了。

写这首歌的人，是汉武帝的乐师，叫做李延年。当他在汉武帝面前唱出这几句时，武帝被深深地打动了。

听罢之后，武帝长叹一声：“世间岂有此等佳人乎？”

旁边的平阳公主接到：“有啊。他的妹妹即是如此。”

就这样，李延年的妹妹得到了汉武帝的召见，也随即迷住了武帝，立时成了武帝心中的至爱。

然而不幸的是，李夫人年纪轻轻就病死了。

失去的总是最美的。汉武帝大受打击之下，便萌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让李夫人的哥哥去立功，以告慰李夫人的亡魂。

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就这样儿戏般担任了汉军的最高统帅。

这将是一场双输的游戏。

红颜薄命固是令人心碎，可汉王朝统帅的决定方式也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一出悲剧，却引发了一场闹剧。若干年之后，将会酿成更大的悲剧。

汉武帝倒也不是没给李广利锻炼的机会。公元前103年，李广利首次出征，并非去对阵匈奴，而是去攻打西域小国大宛。

大宛是一个在历史上名气很大的地方。这其中主要的原因大约就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了。这也正是汉武帝发动大宛战争的最主要的原因。

动物学家们普遍认为，当今世界首屈一指的名马阿哈尔捷金马，其实就是当年汗血宝马的后代。阿哈尔捷金马，属于速度和耐力都绝顶优秀的马种，现在全球也不过两千匹左右，绝大多数产于土库曼斯坦。如今，它也正是土库曼斯坦的国宝。

而大宛，大致也就在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的交界上，距离长安，足有四千多公里。这可又是一场超远的远征。

而同样是远征，跨漠讨匈奴是为了安定边疆，可不着边际地跑到西域的大宛，则纯粹是对国力无谓的消耗。

过去的几十年里，汉武帝早已饱尝了劳师远征带来的经济灾难之后，如今却为了几匹汗血宝马，为了让李广利立功、积累经验，去发动这样一场成本巨大的战争，汉武帝已经开始让人有些看不懂了。

更加遗憾的是，李广利这位外戚跟卫青、霍去病相比，能力实在差得太远。打一个小小大宛，愣是没打下来。

没办法，汉武帝只得在第二年派出更多兵马，让李广利再打一次。

这一次倒是打下来了。但两次大宛之役，汉王朝所耗费的实在远大于收获的。李广利牵回来的一千匹汗血宝马，无论如何，也完全抵不了两次远征所耗费的不可胜数的人力、物力、财力。

汉朝经济再遭重创。

但汉武帝的疯狂，才刚刚开始。请看下集——轮台罪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