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曾经盛赞亚里士多德为学园智慧的化身。两位绝世天才的智慧朝夕碰撞了二十年,显然,那些火花都进入了两位大师的著作里面去。尽管,两人的观点绝大多数是针锋相对。
亚里士多德“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之言,妇孺皆知。他的著作中,几乎每翻几页都要出现批判柏拉图的文字,当然,这也意味着,每翻几页,他就要引用他老师的话。柏拉图,算是亚里士多德的第二个重要标签。
公元前347年,柏拉图病死在阿卡德穆。学园并没有解散,但是学园里的学术重心转移到了数学之上。亚里士多德对数学是没什么深厚感情的,何况没有了柏拉图,跟剩下的那些人讨论,也实在让狂傲的亚里士多德提不起胃口。
于是,亚里士多德离开了柏拉图学园。他跑到了特洛伊附近的亚索斯城。那里的新任僭主叫做赫尔米亚,是亚里士多德在学园时的同学。
在赫尔米亚的宫廷里,亚里士多德安静地写作、搞研究,还娶了赫尔米亚的侄女兼养女皮提亚。这位皮提亚算是第二个让亚里士多德动情的人,她虽然很早就死去了,但亚里士多德对她的爱至死不变。尽管亚里士多德后来又结过婚,但却立下遗嘱,要把自己的骨灰葬在发妻皮提亚的身旁。
所以说,亚里士多德在亚索斯的生活应该是相当滋润的,美人相伴,衣食无忧,何等逍遥。可惜天不遂人愿,因为被怀疑与腓力串通图谋进攻亚洲,赫尔米亚被波斯人暗杀了。亚里士多德携皮提亚逃亡爱琴海上的莱斯沃斯岛。
说起这个岛,在历史上也是小有名气的,主要是因为这里出过公元前6世纪初那位著名的女诗人——萨福。在当世,萨福可谓希腊诗坛首屈一指的人物,人称“男荷马,女萨福”,柏拉图干脆将她称作“第十位缪斯”(缪斯为古希腊神话中的文艺女神,共有九位)。萨福的诗可谓独树一帜,她不但是最早将描述对象由神转向人的先驱之一,她独特的诗体更是被称作“萨福体”,享誉希腊。无数希腊女子慕名远渡莱斯沃斯,向她学习写诗。令萨福更加著名的,便是她与这些女弟子的绯闻了。她写下了许多诗,描写她的爱人嫁为人妇时,她的心中何等凄楚。正是因为萨福的名气,英文中女同性恋一词(lesbian)便是从莱斯沃斯(lesbos)演化而来的。
然而,这个颇有些浪漫风情的小岛却成了亚里士多德的伤心地。在这里,他失去了他的爱妻皮提亚。公元前343年,他来到了马其顿,做了王子亚历山大的教师,一直教到亚历山大登基。
与亚历山大的这层关系,对亚里士多德十分重要。在亚历山大东征,建立他梦想中的帝国之时,亚里士多德也正是在马其顿王室的资助和庇护下,到世界的学术中心雅典开始了他对他头脑中那个同样庞大的王国的搭建工作。请看下集——思想王朝(中)。
【126】 思想王朝(中)
公元前334年,五十岁的亚里士多德重新回到了雅典。在这里,他得以在探求真理的路上,做最后的冲刺。他毕生所学,将在这里被他记录下来,流芳百世。
在雅典,他将走向他事业的顶点,同时,也将带给这座文化圣城以最后的辉煌。
他与柏拉图一样,在雅典开了一所学校,看来古代的大师们都认同教学相长的道理。不同的是,柏拉图学园开在了雅典郊外的橄榄林里,而亚里士多德却把雅典城最豪华的体育场据为己有,建立了他的吕克昂学校。这不仅是一所学校,还是雅典城最大的图书馆、博物馆和动物园。由于跟马其顿王室过硬的关系,亚里士多德想要什么,就有人给他找来什么,因此,吕克昂收集到了许多珍贵的手稿、地图和动物。
像雅典人这么心高气傲的人群,他们的市中心被塞进来一个动物园,让他们整日与禽兽为伍,当真好笑,想必雅典人肺都要气炸了。
亚里士多德却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世间万物各有奇妙之处。瞧不起研究低等动物之人者,理应瞧不起他自己。
这句话几乎是划时代的。亚里士多德之前,几乎所有的思想家,都在人这个圈圈里打转。是亚里士多德,第一个把如此多的精力投向了自然。当雅典人还在自以为是地享受思维的乐趣之时,亚里士多德却首先把目光转移到了另外一处。他提出了一种新的研究问题的方式——观察。
如果说柏拉图复兴了毕达哥拉斯,那么无疑亚里士多德复兴了泰勒斯。在两位更加伟大的哲人这里,西方的科学哲学真正打下了坚固的基石。不错,亚里士多德身后,希腊文明之光的确黯淡了,但他们的思想如此深邃,如此具有力量,以至于这个文明一旦再次复兴,必将点亮整个人类文明的天空。
亚里士多德对观察的重视,最好的例子就是他在动物们身上下的工夫。在那个时代,即便是兽医,也不可能对动物有着亚里士多德那么浓厚的兴趣,和那么深入的观察。说亚里士多德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位大生物学家,毫不过分。其实,仅仅就在生物学上的建树来说,亚里士多德已经足可以跻身那个时代最伟大学者之列。
一部《动物史》,其内容之详尽,见解之深邃,他身后两千年之内,放眼整个世界,根本无人能与之比肩。
他把动物分成了“有血”和“无血”两类,今天的我们看来,几乎与现代生物学“脊椎动物”和“无脊椎动物”的分类完全吻合。哺乳类、鸟类、鱼类、两栖类、昆虫类、软体类,亚里士多德也已经悄悄对两千多年后的现代生物学分类施加了强大的心理暗示。
他首先提出了胚胎的概念,首先提出了进化的概念。他关于“人其实也是一种动物”的理论,在当时堪称石破天惊。他甚至能够提出,猿猴其实是介于人和其它胎生动物之间的一种中间状态。
天才,不世出的天才!
当然,事情做多了,错误也就多了。亚先生的观察,不免有走眼的时候。亚里士多德恐怕是古代东西方文明中成就最多的人,恐怕也是犯错误最多的人。就他拿手的生物学来说,许多错误真实令人忍俊不禁。举几个例子,他老人家曾经十分肯定地说,“女人的牙齿比男人少”,“控制五官的是心脏,脑子唯一的作用是冷却血液”,“老鼠在夏天从不饮水,因为一喝水就会死”,“被疯狗咬了的动物都会得狂犬病,只有人不会得”······
这样的例子实在不少,但这丝毫改变不了我们对这位伟大的科学先驱的崇敬。
(待续)
而我们都知道,亚里士多德不止是大科学家,他还是大哲学家。他在科学观察的同时,也从未停止过对哲学的思考。他在观察了上百种动物之后,又问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世间万物都是由基本的元素结合而成的,那么何以有的物体没有生命,有的物体却有生命呢?”
生命体与非生命体的区别究竟在何处?亚里士多德一直苦苦地思索着。最终,他得出了一个结论:生命体多了一样东西——灵魂。
这也就是说,亚里士多德给动物们也赋予了灵魂。但他也说了,只有人的灵魂,是兼具生存、感知和思想的能力,这也是人区别与动物和植物的所在。
灵魂,是那个时代几乎每个哲学家都会谈论的东西。但亚里士多德对于灵魂的观念,又有些不同,这某种程度上也归因于生物学对他的影响。他认为,灵魂离开了身体就不存在了。就好像没有了眼睛,视力还有任何意义吗?
正是从这里,引发了亚里士多德与他的老师柏拉图一个重要的分歧。
我们前面讲述了柏拉图的理念论。在柏拉图的世界里,有一个永远存在、永恒不变的“理念”。相对于白马,马这个概念更本质,更长久。但是亚里士多德却说,虽然马是白马、黑马、红马、黄马这些马的共同属性,但是离开了白马、黑马、红马、黄马这些具体的马,马这个概念就不存在了。
这个争论是不是很抽象?用句文绉绉的话说,这种争论实在是太形而上了。没错,亚里士多德专为这些问题写了一本书,书名就叫《形而上学》。因为有了这本书,所有类似的抽象的讨论与思考,后世常称之为形而上学。
亚里士多德对柏拉图理念论的反驳,在哲学史上有个专门的称谓,叫做“共相”之争。马这个概念,就叫做“共相”,白马黑马们,叫做“实体”。究竟共相能不能脱离实体而共存,便是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争论的焦点。
柏拉图是没办法从地底下跳出来和他的学生争了,亚里士多德可以尽情地宣扬他的理论。但他不会料到,这场“共相”之争,在他这里,仅仅是开始。就对这样一个看起来好像毫无意义的问题,哲学史上竟然争了千余年。到中世纪之时,“共相”之争简直成了哲学家们争辩的核心问题,在人类思想史上掀起了一阵又一阵轩然大波,直至引发了17世纪科学与宗教的大对抗。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亚里士多德的那本小书——《形而上学》。
足见亚里士多德的影响力何等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