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100人口述史》 (730)

陈华回忆说：“觉睡不成了，戴笠便来和我闲聊天，等待天明。他自吹自擂，在情报工作上的卓越表现，由于中美合作所的成立，他确已成为二次大战时期，同盟国最大的情报机构首脑，但是我饱受陋屋之苦、巨鼠之惊，心里很有点怨怼。因此就难免循旧例兜头泼他一盆冷水，嘻笑怒骂，话中带刺的说：‘你这个情报头子倒是非常特别，外国人搜集情报用的是钱财与美色，只有你美色自己享，有钱大家花。反倒用起主义、革命、领袖、关禁闭和枪毙来！’”

按：陈华这里记忆有误，此时中美合作所尚未成立。

陈华评论说：“一个人光只受捧、不挨人骂，天长日久多半会以为缺少了点什么。这一层我从戴笠的身上就可以得到证明。”

听了陈的话，戴笠“悻悻然”地说：“假使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陈听了，回答说：“用钱财与美色收买之外，多少总得花点钱。譬如在搜集情报的地方，开些旅馆饭馆茶馆；乃至于开个荐头店（章君榖原注：上海话的佣工介绍所）、理发厅。一方面便于交通联络。一方面也可以在无意间得些线索。”

陈华回忆说：“后来他有没有照做，我从来不曾问过。倒是我自己。在第三次重庆行结束，从重庆飞回香港以后，居然会作为一家理发厅的女老板来。”

——1941年末，在很突然的情况下，美日谈判发生大逆转。

1941年10月1日，美国海军部部长诺克斯发表演说，称美要“维护海上自由”。次日，美国务卿赫尔拒绝了日本驻美国大使野村关于“举行近卫和罗斯福会谈”的建议。

1941年10月16日，日本近卫文麿内阁总辞职，东条英机继任首相。在次日的日记中，唐纵说：

“敌方情报局公布，最近关于推行国策意见未能获得一致，因此决定内阁总辞职。所谓国策不一致云者，以美日谈话一二月来毫无结果。军方不满政府措施，故近卫不得不辞职。据今日广播，敌皇已勒现任陆相东条英机组阁，军阀面孔终于全部暴露矣。北进乎？南进乎？最近即可分晓矣。”

这个“分晓”来得很快，在11月27日的日记中，唐纵说：

“二十六日下午五时，赫尔召野村、来栖面交牒文，重申一九三七年七七之声明，态度为之一变。”

——1941年11月26日，美国国务卿赫尔向野村吉三郎及专门赴美“协助谈判”的来栖三郎（前日本驻德国大使）提交《美日协定基本纲要》的草案，含四项“口头声明”和十项“备忘录”，这也是美国方面对“野村—赫尔会谈”的终结。

在十项“备忘录”中，有一条是专门对日本一方提出的，即：“日本政府从中国和印度支那撤出一切陆海空军和丨警丨察力量。”其他九条是约束双方的，包括这样的条款：“美国政府和日本政府除了承认以重庆为临时首都的中华民国政府外，不支持（包括军事上、政治上和经济上）任何其他政府”。

这样一份“草案”，日本方面认作“最后通牒”。对此，在11月28日的日记中，唐纵以“美日关系之转折”为题分析说：

“昨晚从各方面得到国际局势之轮廓，今晨报纸均已有美对暴日态度强硬之登载，于是美日关系渐近揭晓。往询国华，据称，美对日牒文内容，胡大使电报尚未接到。据报纸载称，美国对日声明内、说明日本在华军队应全部撤退。日本应停止支持南京伪组织云，但不知牒文内容究竟如何措辞。”

按：唐纵所说的“国华”即俞国华，人称“两代辅弼”。俞国华的父亲俞镇臣是蒋介石在凤麓学堂的同学，俞国华又是蒋经国在锦溪学堂（前身即凤麓学堂）的同学。1936年，俞国华入侍从室给蒋介石作秘书。许多年以后，蒋经国接班，俞国华成为“行政院”院长。

在当天的日记中，唐纵断言：“如果所传属实，日本不政变，即会有军事行动在最近发生，其地方当在泰国。”

同时，这段时间的情报显示，日本方面有“异动”，在12月5日的日记中，唐纵记载说：

“三日东京东乡发往英领各地领事电称：‘电报密本〇密〇密各留存一份，其他全部焚毁之，完毕后，立即以明电Haruna示知，又秘密及重要文件，全部焚毁之。以上系准备不测时而考虑者，仍希宁諍。’”

唐还说：“查此种电报，‘八一三’前夕，日外相亦曾致电青岛、济南、广州等地，着即焚毁密本。今忽见此电文，其将临于日英美战争，可想而知也。”

在这个问题上，许多年之后，魏大铭曾证实说：

“大概在民国卅年十二月八号前一、二个星期，我们侦收得日本外务省分电香港、马尼拉等南洋一带的日本使领馆，嘱令各馆将密码机、密电本等予以销毁，只留用一种普通密本，再听后令等语，这是用‘LA密’事务性密码发的，似非机要大事，而我当年知识阅历不够，亦不涉情报，实未留心体察到有其他重要意义也。”

对于所谓“LA密”，魏大铭解释说：

“事实上，日本外交特务系先后共享四种密码，第一种LA密（美国亦称LA密），乃事务性质用者，民国廿四年破译。第二种变化较复杂，民国廿五年破译。第三种更复杂，它的密码变化表约二星期换一种，其情报价值亦高，约民国廿八年退到重庆后，在我代理期间所破译。第四种经统计观察，知是密码机变化，研究组长杨肆亲口对我说破不了。但是美国有适当机遇与人才，竟予破译（详情冗长从略）。当年日本来梄特使赴美办外交，日本政府最后指示他的一份长电，是分十四段落发给来梄的，就是这个密码机的密码也。”

魏还说：“所以美国并非没有情报，且比我们还要好，只是情报分析及使用发生问题而遭致失败。后来促成美国政府成立中央情报局，强化情报体系，乃亡羊补牢也。”

魏大铭补充说：“民国三十年代某一年，与唐纵（乃建）先生闲谈，他当时是委员长侍从室第六组组长，主管情报者，他说技术研究室毛庆祥送来密电情报，先由邵毓麟先生审阅留毁或呈委员长，经唐组长复核，他一想此情报恐与日本南进有关，乃签明此意呈委座核阅，经批示通知美罗斯福总统云云。”

魏强调说：“事实就是如此，推知日军南进是真的，那里会知道偷袭珍珠港呢？”

通过上述回忆，魏大铭婉转但非常坚决地否认了所谓“中国情报部门曾提前获知日军将偷袭珍珠港”的传闻。

在1941年12月7日的“上星期反省录”中，唐纵以“日美必战”为题，对近来的国际形势进行了一番分析，他说：

“日美谈判，不绝如缕，然断其必败。盖以日本物资贫乏，其所需之物资均在南洋群岛，而商品市场又多在中国。日之所求，亦即美之所需，矛盾之对立，无法解消，安得不决裂乎！”

唐说：“美国之态度加强—分，日本之恐惧焦急增加一分。来栖之使美，即为决定和战选定时机之掮客，故在美有和或战或不和不战三面之可能，而在日本则惟有非和即战，非生即死之两路分叉而已。美国既示强硬，逼日本退出中国，取消伪组织，脱离德意，日本如不以此为和平之基，即惟有一战以求最后之一逞。明知醉洒可以致命，但左右呼逼，终不得不饮，虽醉犹自致也。”

在日记的最后，唐纵说：“日本如战，必在英美准备未完成之前，故其时期当在本月六日以后，明年以前发动。Haruna之电讯则行动之期更近矣。”

唐纵对时间的判断，精准得不可思议，就在当天——美国时间1941年12月7日，日本海军突袭珍珠港。

在12月8日的日记中，唐纵兴奋地说：“日美开战矣，日本进入死谷。”

1941年12月9日，中国对日本宣战，同时并对德国、意大利宣战。

本章节完。下一章节连载：《太平洋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