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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战

1927年11月,梁实秋应《复旦旬刊》之请,在该刊发表《卢梭论女子教育》一文,对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的观点进行了批评。梁实秋认为,文学所要求的只是真实,忠于人性。当时,景仰卢梭的鲁迅刚从广州来到上海,对梁文极为不满。一个月后,他在语丝发表《卢梭与胃口》一文,对梁的观点进行驳斥。随后,鲁迅又发表《文学和出汗》、《拟豫言》等文章,对梁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梁实秋与鲁迅曾有一面之缘,在清华读书时的梁到八道湾周家找周作人时,遇到过鲁迅。在鲁迅发文驳斥其观点后,作为文学界后辈的梁毅然提笔应战。他说:“有一种人,只是一味的‘不满于现状’,今天说这里有毛病,明天说那里有毛病,于是也有无穷无尽的杂感,等到有些个人开了药方,他格外的不满;这一服药太冷,那一服药太热,这一服药太猛,那一服药太慢。把所有药方都褒贬得一文不值,都挖苦得不留余地,好像惟恐一旦现状令他满意起来,他就没有杂感所作的样子。”

使得他们矛盾向纵深化发展的,是二人对翻译的不同看法。1929年秋,鲁迅编译的《文艺批评》一书出版后,梁实秋很快就在《新月》上发表文章《论鲁迅先生的“硬译”》,批评鲁迅的翻译文风。尔后,鲁迅以《“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进行反批评。

此时,左翼作家开始出来帮忙,创造社的冯乃超著文称:“然而,梁实秋却来说教……对于这样的说教人,我们要送‘资本家的走狗’这样的称号的。”梁实秋马上还击道:“《拓荒者》说我是资本家的走狗,是哪一个资本家,还是所有的资本家?我还不知道我的主子是谁,我若知道,我一定要带着几份杂志去到主子面前表功,或者还许得到几个金镑或卢布的赏赉呢。”

有人回忆,鲁迅读到此文后,先是冷冷一笑,随后道:“乃超还嫩一些,这回还得我来。”于是,写下著名的《“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一文,说:“凡走狗,虽或为一个资本家所豢养,其实是属于所有的资本家的,所以它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不知道谁是它的主子,正是它遇见所有阔人都驯良的原因,也就是属于所有的资本家的证据。即使无人豢养,饿的精瘦,变成野狗了,但还是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的,不过这时它就愈不明白谁是主子了。”

鲁迅在《病后杂谈》中说道:“我曾经爱管闲事,知道过许多人,这些人物,都怀着一个大愿。大愿,原是每个人都有的,不过有些人却模模胡胡,自己抓不住,说不出。他们中最特别的有两位:一位是愿天下的人都死掉,只剩下他自己和一个好看的姑娘,还有一个卖大饼的;另一位是愿秋天薄暮,吐半口血,两个侍儿扶着,恹恹的到阶前去看秋海棠。这种志向,一看好像离奇,其实却照顾得很周到。第一位姑且不谈他罢,第二位的‘吐半口血’,就有很大的道理。才子本来多病,但要‘多’,就不能重,假使一吐就是一碗或几升,一个人的血,能有几回好吐呢?过不几天,就雅不下去了。”

对此,梁实秋说:“鲁迅曾幻想到吐半口血扶两个丫鬟到阶前看秋海棠,以为那是雅事。其实天下雅事尽多,惟有生病不能算雅。没有福分扶丫鬟看秋海棠的人,当然觉得那是可羡的,但是加上‘吐半口血’这样一个条件,那可羡的情形也就不怎样可羡,似乎还不如独自一个硬硬朗朗到菜圃看一畦萝卜白菜。”

梁实秋问:“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我不知道是谁家的走狗?”

梁实秋诘问鲁迅:“你骂倒一切人,你反对一切主张,你把一切主义都贬得一文不值,你到底打算怎样呢?请你说出你的正面主张。”

梁实秋与鲁迅的论争也是新月社与左翼作家之间的一次论争,稍早,鲁迅便与陈西滢打过一场持久的笔墨官司。有人问徐志摩:“有人在围剿《新月》,你们为什么不全力抵抗。”徐轻描淡写地答:“我们有陈西滢、梁实秋两个人来应付,就足够了。”但梁对此却颇为不满,他曾抱怨:“我是独立作战,《新月》的朋友并没有一个人挺身出来支持我。”

在这场论争中,梁实秋常常受到骚扰。他回忆:“有人写文章说亲眼看见我坐自用汽车到大学去授课,也有人捏造小说描写我锒铛入狱向杜某乞援才得开释”,“有人三更半夜打电话到我寓所,说有急事对我谈话,于问清我的身份之后便破口大骂一声儿把电话挂断。”

梁实秋说:“鲁迅死后,马上有人替他印全集,因为他们原是有组织的、有人、有钱、有机构,一切方便。猩红的封面的全集出版了,有多少册我记不得了,大概有十几册到二十册的光景。这不能算是空头文学家了。然而呢,按其内容则所有的翻译小说之类一齐包括在内,打破了古今中外的通例。鲁迅生前是否有此主张,我当然不知道,不过把成本大套的翻译作品也列入全集,除了显着伟大之外,实在没有任何意义。幸亏鲁迅翻译了戈果里的《死魂灵》而未及其他,否则戈果里的全集势必也要附设在鲁迅全集里面了。”

1964年,在台湾的梁实秋在《关于鲁迅》一文中提及这段旧事,他回忆说,他在青岛大学图书馆曾注销过数十册“从前遗留下来的低级的黄色书刊”,“鲁迅的若干册作品并不在内;但是这件事立刻有人传报到上海,以讹传讹,硬说是我把鲁迅及其他左倾作品一律焚毁了,鲁迅自己也很高兴地利用这一虚假情报,派做为我的罪状之一。其实完全没有这样的一回事。”

梁实秋坦然地说:“西滢先生和鲁迅冲突于前(不是为了文艺理论),我和鲁迅辩难于后,我们对鲁迅都是处于相反的地位。我们说的话,可能不公道,再说,鲁迅已经死了好久,我再批评他,他也不会回答我。他的作品在此已成禁书,何必再于此时此地‘打落水狗’?所以从他死后,我很少谈论到他,只有一次破例,抗战时在中央周刊写过一篇《鲁迅和我》。……我个人并不赞成把他的作品列为禁书。我生平最服膺伏尔泰的一句话:‘我不赞成你说的话,但我拼死命拥护你说你的话的自由。’我对鲁迅亦复如是。”

最后他写道:“我如果要批评鲁迅,我也要借用这一句名言(沉静的观察人生,并观察人生的整体)。鲁迅的态度不够冷静,他感情用事的时候多,所以他立脚不稳,反对他的以及有计划的给他捧场的,都对他发生了不必要的影响。他有文学家应有的一支笔,但他没有文学家所应有的胸襟与心理准备。他写了不少的东西,态度只是一个偏激。”

梁实秋生前不大向女儿梁文蔷提起他与鲁迅的是是非非,加上台湾将鲁迅的书为禁书,所以梁文蔷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过节”。直到后来梁文蔷到了美国,才陆陆续续读到他们当年的文章。有一次,梁文蔷问父亲:“你当年和鲁迅都吵些什么?”梁实秋说,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恨,只不过两个人对一个问题的看法不同,其实他还是很欣赏鲁迅的文学的。

梁实秋对鲁迅的作品很是熟悉。70年代,年过古稀的梁与韩菁清热恋遭到台湾各界反对时,梁在给韩的信中几次重复了鲁迅小说《伤逝》中子君的话:“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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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818民国那些大文人第5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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