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戟(一)
二十年代,鲁迅为自己的书斋起名“绿林书屋”。因为支持学生运动,他被北洋政府教育部的刘百昭和现代评论派的一些人辱骂为“土匪”、“学匪”,匪住的屋子当然是强盗的所在,故命名“绿林书屋”。
鲁迅被人骂为“堕落文人”和“封建余孽”,他便用“隋洛文”和“封之余”作笔名写文章反击。鲁迅也曾一度用来“何家干”这个笔名,意思是“这是谁做的文章?”让他们去猜吧。鲁迅曾经被人指为买办,于是取笔名“康伯度”,为英语“买办”的音译。
钱基博在其《现代中国文学史》一书中评价鲁迅“颓废不适于斗争”,有人将此话转述给鲁迅,鲁迅哈哈一笑,说,除了也“赞为‘独具只眼’之外,是不能有第二句的”。
泰戈尔访华,梁启超作热情洋溢的欢迎词,梁的学生徐志摩不仅自愿担任翻泽,且以弟子自居;胡适也与泰戈尔交往甚多,且有诗歌相赠。鲁迅在其杂文《骂杀与捧杀》中嘲讽道:“他到中国来了,开坛讲演,人给他摆出一张琴,烧上一炉香,左有林长民,右有徐志摩,各各头戴印度帽。徐诗人开始绍介了:‘唵!叽哩咕噜,白云清风,银磐……当!’说得他好像活神仙一样,于是我们的地上的青年们失望,离开了。神仙和凡人,怎能不离开呢?但我今年看见他论苏联的文章,自己声明道:‘我是一个英国治下的印度人。’他自己知道得明明白白。大约他到中国来的时候,决不至于还胡涂,如果我们的诗人诸公不将他制成一个活神仙,青年们对于他是不至于如此隔膜的。”
吴佩孚当政时,谓据其考察结果:“蚩尤乃赤化之祖,蚩音东也,尤者赤化之尤也。”鲁迅知后斥之曰:“蚩尤本称炎帝。炎,火德也,故亦称炎帝。如吴大帅所说,则黄帝讨伐蚩尤,是即以赤讨赤。”
1929年,鲁迅到孔德学校访马隅卿,碰见钱玄同,钱见桌上放的鲁迅的名片高声说道:“你的名字还是三个字吗?”鲁迅答:“我的名片从来不用两个字,或四个字的。”(钱常用“钱夏”、“玄同”或“疑古玄同”)钱听罢默不作声,走出门去。鲁迅在两地书中谈及遇到钱之事:“途次往孔德学校,去看旧书,遇金立因,胖滑油价,唠叨入股,时光可惜,默不与谈……”
刘大杰标点《袁中郎全集》,鲁迅写《骂杀与捧杀》嘲讽他。
鲁迅对顾颉刚极尽挖苦之能事,国民党“清党”时期,加顾颉刚以莫须有的反党罪名。顾颉刚在日记中写道:“如我在武汉(武汉中山大学亦曾聘我),凭此一纸副刊,已足制我死命……血口喷人,至此而极。”
顾颉刚在《古史辨》中说“禹是一条虫”(顾颉刚作为假设提出的学术命题),鲁迅很不以为然。鲁迅在厦门大学任教,某日赴校长林文庆家宴,他指着一道青蟹菜,问同席的顾颉刚道:“顾先生,请考察考察,这是什么世纪的东西啊?”
1935年,鲁迅又在《故事新编》中讽刺有口吃和酒糟鼻的顾颉刚:“‘这这些些都是废话,’又一个学者吃吃的说,立刻把鼻尖涨得通红,‘你们是受了谣言的骗的。其实并没有所谓禹,禹是一条虫,虫虫会治水的吗?我看鲧也没有,鲧是一条鱼,鱼鱼会治水水水的吗?’他说到这里,把两脚一蹬,显得非常用劲。”
荷戟(二)
张竞生在报纸上撰写提倡避孕节育的文章,被传统势力诬蔑为“卖春博士”。鲁迅不无揶揄地说:“张竞生的主张要实现,大约当在25世纪。”
鲁迅点评梅兰芳:“他未经士大夫帮忙时候所做的戏,自然是俗的,甚至于猥下,肮脏,但是泼剌,有生气。待到化为‘天女’,高贵了,然而从此死板板,矜持得可怜。看一位不死不活的天女或林妹妹,我想,大多数人是倒不如看一个漂亮活动的村女的,她和我们相近。”
1926年,陈西滢在报刊上撰文,说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抄袭了日本盐谷温《支那文学概论讲话》,鲁迅于当年2月1日发表《不是信》,对陈源作了有力反击:“盐谷氏的书,确是我的参考书之一,我的《小说史略》二十八篇的第二篇,是根据它的,还有论《红楼梦》的几点和一张‘贾氏系图’,也是根据它的,但不过是大意,次序和意见就很不同。”随着《支那文学概论讲话》的中文译本面世,关于鲁迅抄袭的谣言不攻自破。
1927年,陈西滢发表《新文学运动以来的十部著作》一文中,推荐了鲁迅的《呐喊》,他说:“我不能因为我不尊敬鲁迅先生的人格,就不说他的小说好,我也不能因为佩服他的小说,就称赞他其余的文章。我觉得他的杂感,除了《热风》中二三篇外,实在没有一读的价值。”
陈西滢在《现代》第63期中写道:“中国的新文学运动,方在萌芽,可是稍有贡献的人,如胡适之、徐志摩、郭沫若、郁达夫、丁西林、周氏兄弟等等都是曾经研究过他国文学的人。尤其是志摩,他非但在思想方面,就是在体制方面,他的诗及散文,都已经有一种中国文学里从来不曾有过的风格。”对此,鲁迅在《无花的蔷薇》里讽刺道:“虽然抄得麻烦,但中国现今‘有根’的‘学者’和‘尤其’的思想家及文人,总算已经互相选出了。”
最早说鲁迅抄袭的不是陈源,而是顾颉刚,对此,顾颉刚的女儿顾潮在《历劫终教志不灰》中说:“鲁迅作《中国小说史略》,以日本盐谷温《支那文学概论讲话》为参考书,有的内容是根据此书大意所作,然而并未加以注明。当时有人认为此种做法有抄袭之嫌,父亲亦持此观点,并与陈源谈及,1926年初陈氏便在报刊上将此事公布出去。”
鲁迅并不知顾颉刚指正他抄袭一事,二人在厦门大学时关系甚好。但鲁迅却因川岛之事与顾颉刚闹翻。顾潮回忆,川岛曾托顾替自己在厦大谋职,顾“尽管从工作考虑不赞成其来厦大,但从私人面子上考虑不便回绝,”他给川岛回信,说“事已弄妥”。但同时又“劝语堂先生不要聘川岛”。但林最后聘用了川岛。经过这件事,鲁迅在致许广平信里这样评价顾颉刚:“此人颇阴险,先前所谓不管外事,专看书云云的舆论,乃是全部为其所欺。”
30年代,某些作家的主观主义毛病很厉害。一次,有人请鲁迅谈谈这一问题,鲁迅笑而不答,只是讲了两个故事:
《金扁担》:“有个农民,每天都得挑水。一天,他忽然想起,皇帝用什么挑水吃的呢?自己又接着回答:一定用金扁担。”
《吃柿饼》:“有个农妇,一天清晨醒来,觉得饿,她想,皇后娘娘是怎么享福的呢?一定是一觉醒来就叫:‘大姐,拿一个柿饼来吃吃。’”
施蛰存跟鲁迅论战,鲁迅说他是“洋场恶少”,因为这个名字,施蛰存后半生吃尽了苦头,并从文坛上销声匿迹。
梁实秋跟鲁迅论战,从此世人皆知梁为“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
鲁迅劝青年多读外国书,少读中国书。此言一出,中国大学学生熊以谦撰文反对,引发一场持续几个月笔墨官司。鲁迅积极应战,他说:“你只要有一篇不答复他,他们就认为你失败了。我就篇篇都答复他们,总要把他们弄得狗血淋头,无法招架,夺回他们老巢去为止。”
四五年后,荆有麟偶然遇到了熊以谦,觉得熊是个很老诚的青年,便告诉了鲁迅。不料鲁迅说:“你说他老实么?那就是他骗取社会同情的手段。凡遗少,都有那一手,怎么样?现在还在上海么?喊他来,我把他脑子汇总的中国书虫,都要打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