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一)
北大旁听生冯省三跑到鲁迅家,坐在鲁迅床上,翘起双脚对鲁迅说:“喂,你门口有修鞋的,把我这双破鞋,拿去修修。”鲁迅毫不犹豫拿起冯的鞋子,修好取回,亲自套在冯的脚上。冯未称谢便悻悻地走了。而鲁迅日后提及此事,总说:“山东人真实直爽哇!”
某个夏夜,鲁迅正在写东西,中国大学旁听生钟青航穿着长及地的睡衣到鲁迅家门口说:“我睡不着,特地来同先生谈谈。”鲁迅开门让他进来,钟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这位深夜来访者既不是失眠,也没有失恋,而为诉苦。两周前,钟因晚上兴奋,叫了一辆车围着北京城兜了一圈,没钱付十五元车钱,却打了开车的司机几个耳光,下场是被丨警丨察厅关了两周。他向鲁迅诉说丨警丨察厅吃黑面馍馍、受蚊子臭虫叮咬之苦,一直聊到天亮,结果鲁迅文章未写觉未睡,还要去上课。但鲁迅日后聊到此人,总说:“四川青年真勇敢!”
许广平回忆,许钦文请鲁迅为自己编订小说集,鲁迅为其精心挑选后编订,并垫钱出版。书出版后,销路极好,许声名大噪。于是有商人让许再出一本,许便将鲁迅挑选剩下的作品出版问世。鲁迅见后摇头道:“我的选择很费不少心血,把每一种的代表作都有了,其余那些,是在不能算很成功,应该再修改,不怕删削才会有成就呢!”
许广平回忆,鲁迅辛苦为高长虹选定作品,并校订出版,但高却对人说:“他把我好的都选掉了,却留下坏的。”
高长虹说:“鲁迅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他不很相信理想。最喜欢嘲笑的是黄金时代,那是永远没有的。不过循理论,厌世主义在他的思想里是很深刻的。他时常攻击我是理想的人,说:‘再过五十年还是这样,这里有莽原,那里有现代评论!’”
许广平回忆,鲁迅也为向培良选校作品,并给他介绍工作,但在鲁迅痛斥其好友高长虹后,向对鲁迅极为不满,从此和鲁迅绝交。曹聚仁也记载,向逢人就说,鲁迅是爱闹脾气的,鲁迅是青年的绊脚石。
鲁迅在厦门、广州期间,一位厦门大学的学生曾追随左右。鲁迅到上海后不久,此人带着女友以及女友的哥哥来到上海,一起住进鲁迅家中。这三人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吃穿用度乃至零花钱,都由鲁迅负担。鲁迅将楼下腾出来让他们居住,每逢鲁迅下楼,则三人书声琅琅,不绝于耳,一旦稍微走远,声音便戛然而止。不久之后,三人提出让鲁迅为他们支付学费,鲁迅表示自己生活亦不宽裕,实在拿不出;青年便让鲁迅为他发表文章,但其文章太过幼稚,实在无法发表;青年又让鲁迅为其介绍工作,鲁迅便与某书店说好,介绍他到某书店当练习生,自己拿出三十元让书店转交,算作薪水,结果通知该青年后,竟嫌薪水少,不愿前往。鲁迅与创造社论战时,这位青年竟对鲁迅说:“他们因为我住在你这里,就把我都看不起了。”
此后,女友的哥哥要回乡,鲁迅为其负担旅费。不久,青年的哥哥——一位木匠,来上海找事做,鲁迅又为其在附近租了房子,并照顾膳食。周建人托人总算给木匠哥哥找了份事,但木匠哥哥却不愿去。木匠哥哥无所事事,时间长了,准备回乡,旅费自然又是鲁迅负担。
几个月后,隔壁的女佣听女友抱怨得知,这位青年是来给鲁迅当“儿子”的,原本二人以为来上海享福,谁知却不是那样。终于有一日,青年对鲁迅说,他们要回去了。鲁迅说给他们一百元旅费,结果青年嫌少,说自己是卖了田地出来的,现在回去还要生活。鲁迅没有答应,最后两人便气呼呼地走了。
许广平回忆,厦大学生王方仁与鲁迅的闲谈中,提议出书,并说其兄开教育用品店,纸可以赊账,其兄的店还可以代卖书籍。于是几人决定以朝花社名义出周刊,印现代木刻画选。资金由鲁迅、王、崔真吾、柔石四人来出,鲁迅不愿让学生们多出资,将许广平也算作一股(柔石的出资为鲁迅所借)。谁料王买来的纸很是粗糙,不宜印图,用的油墨也很劣质。之后,王忙于为家中建祠堂,印书之事都落在柔石一个人身上,而王的哥哥店里寄卖书所得的钱,也从未收回过。某日,王宣布其兄的店不能再代卖书了,柔石只能托别的书店代卖。最后,卖书的款收不回来,每人还要填补亏空,自然,损失最多的是鲁迅。
许广平回忆,韩侍桁留学日本时,常与鲁迅通信。他给鲁迅寄来一张当票,鲁迅去北京时,为其赎当,并将皮袄送到其家中。韩回国后,曾托鲁迅为其介绍工作,但据说因为风传韩为鲁迅派,此事未成。韩到上海后,与鲁迅过从甚密。后鲁迅加入左联,为当局所不容,韩立即明哲保身,让好友去骂鲁迅。
而韩侍桁则说,鲁迅对他有误会。鲁迅翻译了一半《十月》,让他续译,韩翻看鲁迅的译文后,认为自己文笔不够老练,没有资格续译,故没有同意。鲁迅认为韩不肯接受他的培养,所以对韩极为不满。而“导致我与鲁迅关系进一步恶化的是缪崇群的文章,……大约是三零年底或三一年初,他在一个刊物上写了几句补白,讽刺鲁迅是文坛霸主。鲁迅知道我与缪是老同学,就怀疑我与这些‘补白’有关。柔石被捕后,魏金枝来找我,要我陪他去鲁迅家。……到了那里。鲁迅根本不睬我,好像没有我这个人在场似的,看都不看……从此,我就不到鲁迅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