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
丰子恺说:“夏丐尊先生曾经指出李叔同先生做人的一个特点,他说:‘做—样,像一样。’李先生的确做一样像一样:少年时做公子,像个翩翩公子。中年时做名士,像个风流名士;做话剧,像个演员;学油画,像个美术家;学钢琴,像个音乐家;办报刊,像个编者;当教员,像个老师;做和尚,像个高僧。李先生何以能够做一样像一样呢?就是因为他做一切事都‘认真地,严肃地,献身地’做的原故。”
欧阳予倩回忆,李叔同演戏并不是为了好玩,他的态度十分认真:“他往往在画里找材料,很注重动作的姿势。他有好些头套和衣服,一个人在房里打扮起来照镜子,自己当模特儿供自己研究。得了结果,就根据着这结果,设法到台上去演。”
李叔同到两级师范任教的第一堂课,便能叫出很多学生的名字。后来学生们才知道,开学前几天,李便将学生们的学籍登记册拿了回去,用心记下学生们的名字。
丰子恺回忆:“李先生上一小时课,预备的时间恐怕要半天,他因为要最经济地使用这五十分钟,所以凡本课中所必须在黑板上写出的东西,都预先写好。黑板是特制的双重黑板,用完一块,把它推开,再用第二块,上课铃没有响,李先生早已端坐在讲坛上‘恭候’学生,因此学生上图画、音乐课决不敢迟到。往往上课铃未响,先生学生都已到齐,铃声一响,李先生站起来一鞠躬,就开始上课。他上课时常常看表,精密的依照他所预定的教案进行,一分一秒钟也不浪费,足见他备课是很费心力和时间的。”
李叔同总是利用吃早饭以前的半小时、吃午饭至上课之间的三刻钟,以及下午四时以后直至睡觉前的这三段时间为学生们进行图画音乐的课外练习。这两课都需要个别教学,所以学生在这几段时间轮流前去受教,而李叔同则是无法休息,他总是将午饭和晚饭提前,然后从早忙到晚。他几乎用全部的精力和时间来教育学生,而由他执掌的音乐、图画两课程也成为学校极为重要的课程。
每次上美术史课时,李叔同总是提前搜集各时代、各名家的代表作,附记在纸条上,拿给学生看。在每学期开学前,他便将本学期所教的内容和顺序详细编定,预告给学生。
1915年,李叔同让学生李鸿梁到南京高等师范(东南大学前身)去代课。见面后,李叔同拿出本学期的教学进度给李鸿梁看,详细告诉他学校里的情形后,特地嘱咐道:卧室与教员休息室很远,每天早晨必须把自己的表与钟楼的大钟对准,因为号声有时候听不清楚。如有事外出,叫车子回校时,一定要和车夫说清楚拉到教员房,否则头门离教员房是很远的。每逢吃饭时,要记住,每人两双筷子,两只调羹,如觉不便,可以关照厨房,把饭单独开到自己房间里来。还有那个管理房间的工友,你须注意等等。
弘一法师在湛山寺讲律,主讲《随机羯磨》。上课时,他并不坐在讲堂正位,而是在一旁另设一张桌子,与众共习,不以人师自居。因为身体虚弱,他每堂课只讲半个小时,言语精练,不说多余的话。他每次课前都花很长时间准备,湛山寺的火头僧回忆,第一天开讲临下课时,弘一说:“我研究二十多年的戒律,这次开讲头一课,整整预备了七个小时。”讲了十几堂课后,弘一实在无法支撑,只能让弟子仁开代讲,他负责编写讲义,解答疑问。讲完《随机羯磨》,他又讲了《四分律比丘含注戒本》。
乖僻
李家门风素严,李叔同的父亲李筱楼在世之时,每次用餐,餐桌上必定要备一碟生姜,以从“不撤姜食”的古训。父亲去世多年之后,母亲依旧遵循此习惯。母亲对李叔同督课甚严。一次开饭之际,桌子摆放偏了些,母亲即训道:“子云:席不正不坐。”而父亲去世后,李家的当家人,李叔同的二哥李文熙对六七岁的弟弟也“教督甚严,不得少(稍)越礼貌”。这种刻板的家庭作风,养成了李乖僻的性格。
李叔同少时因其兄长李文熙对人的态度往往取决于此人的贵贱程度,故存有不平之心,为人极为偏激,他喜欢养猫,常常对猫反而像对人一样敬重。
李叔同经常虚言家世或虚写地名。1906年10月4日,日本《国民新闻》记者采访李叔同,记者问道:“您的双亲都在吗?”李答:“都在。”问:“太太呢?”答曰:“没有,是一个人,26岁还是独身。”其实那时李叔同的双亲皆已故世,他也早在18岁时跟俞氏结婚。
刘质平在《弘一上人史略》一文中也说:“(李叔同)所写地名、山名、寺名、院名,有曾住者,有未曾住者,有寺名院名臆造者,有全部臆造者,均与笔名同时决定。”
一次,李叔同和欧阳予倩约好了早晨八点在李的寓所见面。两个人的住处距离很远,欧阳予倩因为赶电车迟到了。到了李家,递过名片,欧阳就在门外等候。不多时,李叔同推开窗门对欧阳予倩说:“我和你约的是八点钟,可是你已经过了五分钟,我现在没有功夫了,我们改天再约吧。”说完一点头,关上窗户。欧阳予倩知道他的脾气,只好回去了。
与欧阳予倩有同样遭遇的还有春柳社成员吴我尊。据徐半梅回忆,一次,李叔同约吴某日下午两点到他家中,吴如期而往不料晚了五分钟,李叔同不肯开门,只是从窗户对着楼下的吴我尊说:“我约你的,是下午二时,现在时刻已过,恕不开门了,我们再改约日期吧。”吴只能悻悻而返。
徐半梅回忆,李叔同和日本女子福基婚后,岳母过来探访女儿,临走时天正下雨,于是就向李借一把伞。但李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他说:“当初你女儿嫁给我的时候,并没有说过将来丈母娘要借雨伞的。”岳母哭笑不得,只好淋雨回家了。
留日学生韩亮侯回忆,一次,他去听音乐会,在一堆衣着光鲜亮丽的听众中,见到一衣衫褴褛之人,坐在正厅优等座上。他颇觉奇怪,散场后,彼此打招呼,才知道此人也是中国人,叫李叔同。随后,韩随李到李宅做客,发现李居住在一栋漂亮的二层洋房中,房内环壁皆书,屋角放着一架钢琴,觉得很是糊涂,仿佛读了一篇浪漫主义的传奇小说。而此时,李叔同已换上崭新的西服,请他一起去附近餐厅吃宵夜。
刘质平在入浙江两级师范学校不久,创作了平生第一首曲子。他把作品拿去给李叔同看,李看后若有所思,他以为李要责怪自己,正惶恐之际,忽听李说道:“今晚8时35分到音乐教室来,有话要讲。”时值严冬,风狂雪大,刘质平到教室外时,走廊上已有了脚印,但教室门却紧闭,全无声息。于是刘质平就在廊前冒着风雪等候。十分钟后,忽然,教室里的电灯通明,接着李叔同走了出来,他显得非常满意,对刘说,你已经准时赴约,且又尝到风雪的滋味,可以回去了。原来,这是李叔同在考验刘质平。此后,刘质平成为李叔同的得意弟子,在音乐事业上颇有成就。
李鸿梁回忆两级师范任教时的李叔同:“他忽然变为一个很严肃的教师了。灰布长衫,黑布短褂,平底鞋,先后判若两人。在学校里很少见他的面,就是同事房间里好象也不很走动的,教员休息室里也不常去。到上课时,总是挟了书本去上课,下课直接回到房间。走路很迅速,不左右顾盼。冬天衣服穿得很少,床上被子也很薄,严冬并不生火。后来法师告诉我,他的身体不适宜多穿衣服,烤火更是有害,所以他晚年喜住在闽南,就是这个缘故。”
李叔同在浙一师任教时,几乎不与当时主持校务的经亨颐联系,有时请假,也是致电校工,从不直接告知校长和教导主任。
弘一法师曾说:“弟子在家时,实是一个书呆子,未尝用意于世故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