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事(一)
胡适在家乡念过九年私塾,在这里他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学生逃学,先生抓着便打,越打越逃”,原因是“老师收入太少,一个学生每年才交两块银元,老师生活困难,当然没精力认真去教,学生只有念死书,背死书。这样自然很苦,不愿去学,更谈不上去用功学习了”。胡适的母亲为他多交学费,才使两位先生认真为他讲书。
1904年始胡适到上海生活了六年,先后在梅溪学堂、澄衷学堂及中国公学就学。他自述:“在我停留在上海的时期内,我经历过三个学校(无一个是教会学校),一个都没有毕业。”
清末民初,张元济主持商务印书馆编译所,除以编撰教科书为重点外,对于一般图书则注重西方文化思想的译介,如严复译的《天演论》等思想名著。这些思想像野火一样,延烧着许多少年人的心血,“天演”、“物竞”、“淘汰”、“天择”等术语,都渐成了报纸文章的熟语,成了爱国志士的口头禅。许多人用这些名词做自己或女儿的名字,原名胡洪骍的胡适,也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中取“适”字做了自己的表字和笔名。
温源宁这样描写胡适:“四十出头了,胡博士还显得很年轻。脸刮得挺像样,衣服穿得挺像样,他真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头发漆黑,不见二毛;前额突出,跟奥古斯都大帝相似;一双坦率的大眼;两片灵活的嘴唇,显得能言善辩;面色红润,却不是由学者的‘生活朴素,思想高超’而来,也不是由俗人的‘饮食丰美,生活放荡’而来。中等身材,十分匀称,一举一动,轻快自如。从外表看来,胡博士是由俗人变为学者,而不是由学者变为俗人。”
《文学改良刍议》发表之后,新文化运动轰轰烈烈开展起来。胡适也由此“暴得大名”,天下何人不识君,那个时代有个口头禅,居然是“我的朋友胡适之”。
胡适的“朋友”遍天下,连美国人也不能幸免。珍珠港事变前,芝加哥大学教授史密斯当选众议员。时任驻美大使的胡适与此君曾有一饭之缘,得知消息后,便请他来中国驻美大使馆用晚餐。史议员在赴宴的路上突然想起:还不知道主人叫什么名字呢,这可如何是好﹖但转念一想,只需按“大使”、“阁下”这样称呼,定没错。宴会散后,胡大使送客时免不了“欢迎到敝国旅游”这样的客气话。“中国我是一定要去观光的,”史议员肯定地说,“我到贵国观光,第一个要拜访的便是我的朋友胡适之博士,大使先生,胡适博士现在在什么地方呀﹖”胡大使听后哈哈大笑,说:“胡适就站在你的对面呵。”宾主相拥大笑,尽欢而散。看来“我的朋友胡适之”在美国也是行得通的。
逸事(二)
胡适留学归来,青春少年,声名远播,更兼风度翩翩,对女士温柔体贴,绅士风度十足。他讲课的时候,看到女生坐在窗边,寒风吹进来,他会很细心地走过去替她把窗户关上。与女孩子们在一起,他总是有说有笑,温厚机敏,幽默风趣。自然,免不了有许多女孩子苦苦追求他,写来许多神魂颠倒的情书。1926年,汤尔和赠给胡适一诗,描写的就是当年胡适周旋于红袖之间的情形:蔷花绿柳竞欢迎,一例倾心仰大名。若与随园生并世,不知多少女门生。缠头拼掷卖书钱,偶向人间作散仙。不料飞笺成铁证,两廓猪肉定无缘。
胡适的名作《中国哲学史大纲》、《白话文学史》,都只有上卷,人送雅号“半卷博士”。
胡适在介绍自己的事业时,只介绍文学是他的“娱乐”,哲学是他的“职业”,历史是他的“训练”,政治是他的“兴趣”,却从未说过教育是他的“什么”。
胡适在评论中国传统戏曲时说,居然竟有人把脸谱,嗓子、台步、武把子、唱工、锣鼓、马鞭子、跑龙套,等等,当作中国戏剧的精华!
胡适说他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治学方法,是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书时翻阅《大英百科全书》偶然发现的。
上世纪30年代,赵元任和杨步伟去安徽旅游,游览了黄山,顺便去了歙县胡适之的老家,两人赞叹真是山清水秀之乡,杨步伟和赵元任写了一封信给适之说,你们有这种好风水的地方,所以才出了你这个人。适之回信说:“韵卿(杨步伟字韵卿),我要接吻你一百次,谢谢你。”
逸事(三)
1923年春天,胡适应清华大学学生所请,开列了一份共计185种“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把《三侠五义》、《九命奇冤》也列入。梁启超对胡适说:“我便是没有读过这两部书的人,我虽自知学问浅陋,但说连国学最低限度也没有,我不服。”徐志摩看了“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后说:“惭愧!十本书里有九本是我不认识它的……我是顶佩服胡先生的,关于别的事,我狠听他(胡适)的,但如其他要我照他定的书目用功,那就好比要我生吞铁弹了。”
胡适在陈存仁家中,常时喜欢讲笑话,谈小脚,谈辫子,谈打麻雀。他常提起他的太太江冬秀女士。他说,他太太虽是小脚,但早年就解除束缚了,他称她是“改组派”。关于他自己的辫子,在考取官费留学那年(宣统二年),他还是拖着辫子上船的。至于打麻雀,他的太太最欢喜,他自认是怕老婆会的会长,所以非但不反对,而且常常在案牍疲劳之后,也参加打几圈。
民国时期,官员、文人搓麻成风,胡适在《麻将》一文中痛斥麻将的祸害。他算了一笔账,即麻将每四圈费时约二点钟,少说一点,全国每日只有100万桌麻将,每桌只打八圈,就得费400万点钟,就是损失十六万七千日的光阴,更不用说金钱的输赢、精力的消磨。他写道:“我们走遍世界,可曾看到哪一个长进的民族、文明的国家,肯这样荒时废业吗?……只有咱们这种不长进的民族以‘闲’为幸福,以‘消闲’为急务,男人以打麻将为‘消闲’,女人以打麻将为家常,老太婆以打麻将为下半生的大事业!”他把麻将与鸦片、八股、小脚列为“四大害”。
骂归骂,胡适也不是视麻将为洪水猛兽坚决不碰。梁实秋就曾看到过胡适搓麻的情景:“有一年在上海,胡适、潘光旦、罗隆基、饶子离几位在一品香饭店开了房间,硬木桌上打牌,滑溜溜的,震天价响。”梁实秋还记得那次胡适“麻运”不佳,最后输个精光,因为带的现金不够,只好开出一张三十多元的支票,在当时不算小数目。
相对于胡适的胜少败多,胡夫人在方城战中可谓每战皆捷,这让平生不信鬼神的胡适,“小心求证”出“麻将里头有鬼”,亦不失为一趣闻。
唐德刚从胡适打麻将联想到他的思想,有一段精彩的描述:
一次在背后看他打麻将,我忽有所悟。胡氏抓了一手杂牌,连呼“不成气候,不成气候!”,可是“好张子”却不断地来,他东拼西凑,手忙脚乱,结果还是和不了牌。原来胡适之这位启蒙大师就是这样东拼西凑,手忙脚乱。再看他下家,那位女士慢条斯理,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她正在摸“清一色”,所以不管“好张子,坏张子”,只要颜色不同,就打掉再说!
其实“只要颜色不同,就打掉再说”,又岂只胡家这位女客。在胡氏有生之年里,各党派、各学派、各宗师……哪一个不是只要颜色不同,就打掉再说呢?!胸有成竹,取舍分明,所以他们没有胡适之那样博学多才,他们也就没有胡适之那样手忙脚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