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怀
傅斯年得知自己获得官费留学的名额时,在给好友的信众写道:“我向来胸中的问题多,答案少,这是你知道的。近二三年来,更蕴积和激出了许多问题。最近四五个月中,胸中的问题更大大加多,同时以前的一切囫囵吞枣答案一齐推翻。所以使得我求学的饥,饥得要死,恨不得在这一秒钟内,飞出中国去。”
一同赴英的俞平伯回国后,傅斯年下决心好好学习,他致力于研究实验心理学,同时选修化学、物理学、数学、医学等自然科学课程,不求速效,急名利。但傅斯年心中仍有忧虑,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如此迂远,成功上实在讲不定。但我宁可弄成一个大没结果,也不苟且就于一个假结果。”
1928年傅斯年在给胡适信中报告史语所业已筹备时所说,为了“实现理想之奋斗,为中国而豪外国,必黾勉匍匐以赴之”
傅斯年办史语所奉行“找新才”的原则,舍弃“浮华得名之士”。他坚信,天下之大,总会有读书种子,即使是战乱时期。许多青年学子就冲着傅斯年的激赏,跟着他流落荒野,在所不辞。江津学生王利器四川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恰逢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在重庆招生,王利器接到考试通知时已误了考期。他奔赴重庆找到傅斯年。傅斯年对他进行了单独考试。当时敌机经常轰炸重庆,王利器第一场英语考试还没完,就躲避敌机轰炸七次。中午,傅斯年招待王利器吃饭时告诉他:“你明天回江津去吧。敌机滥炸重庆,很危险,不要考了,我告诉你,你旱就取了。还准备给你中英庚款奖学金。你去昆明,还是去李庄?随你选择。昆明有教师;李庄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在那里,有书。”王利器选择去李庄,成了傅斯年的研究生。
革新
胡适到北大后,傅斯年日渐敬服胡适,经常去听他的课,甚至邀集一些同学去胡适家中“客客气气的请教受益”。在胡适的影响下,傅斯年对西方著作的阅读兴趣也益发浓厚。“当时在北京大学师生中,文言文写得不通或不好而赞成新文学的很多,文言文写得很通很好而赞成新文学的很少。傅先生便是后一类中的一个。”傅斯年住在校内西斋四号,同室者有精心钻研哲学和古史的顾颉刚,有专心研究词章的狄君武,有迷恋佛经的周烈亚,而傅斯年则“和他的一班不速之客的朋友罗志希等,在高谈文学革命和新文化运动”。以后文学革命的旗帜,“因得孟真而大张”。”
顾颉刚说:“料想不到我竟把傅斯年引进了胡适的路子上去,后来竟办起《新潮》来,成为《新青年》的得力助手。”
1918年10月8日,《北京大学日刊》刊登了傅斯年给校长的投书——《论哲学门隶属文科之流弊》。文中认为,哲学研究的材料来源于自然科学,“凡自然科学作一大进步,即哲学发一异彩之日”,主张哲学应入理科。此文引起蔡元培的注意。他对这位高才生寄予厚望,题词赠曰:“山平水远苍茫外,地辟天开指顾中。”
1918年,傅斯年与毛子水、罗家伦、顾颉刚、康白情、俞平伯等20人成立了北大学生中第一个倾向于新文化的团体——新潮社,并开始筹办《新潮》杂志。蔡元培、陈独秀从北大每年4万元的经费中拨款给傅斯年办(新潮),胡适则担任他们的学术顾问。1919年元旦,由傅斯年主编的《新潮》创刊号问世。在《新潮》发刊旨趣书中,傅斯年强调该刊是为了帮助同学们“去遗传的科举思想,进于现世的科学思想;去主观的武断思想,进于客观的怀疑思想;为未来社会之人,不为现实社会之人;造成战胜社会之人格,不为社会战胜之人格”。傅斯年还豪迈地宣告:“期之以十年,则今日之大学固来日中国一切新学术之策源地。”
情谊
胡适是傅斯年的老师,但二人却一直保持亦师亦友的关系,胡适推崇并敬佩自己的这位学生,在评价傅斯年时,胡适在短短200多字的评论中用了14个最,可见对这位学生的爱护和肯定。
1917年,胡适受蔡元培先生邀请到北大任教,在哲学系开设中国哲学史课程。原来担任此课的是陈汉章老先生,他讲了半年才讲到周公,而胡适径直从周宣王讲起,这种处理中国哲学史的做法,颇使学生们震动,“骇得一堂中舌桥而不能下”。一些学生认为这是思想造反,不配登堂讲授。傅斯年在学生中有一定威信,他曾率学生将一不学无术的教师赶下讲台。此次同学们又请他来听课,听了几次课以后,他告诉同学们说:“这个人书虽然读得不多,但他走的这一条路是对的,你们不能闹。”这样才平息了一场风波。傅斯年去世后,胡适在文章中写道:“(当年)我这个二十几岁的留学生,在北京大学教书,面对着一班思想成熟的学生,没有引起风波;过了十几年之后,才晓得是孟真暗地里做了我的保护人。”
傅斯年是北大教授黄侃的得意门生。其时,黄侃等几位国学大师都赏识傅斯年,想让他继承衣钵。可是傅斯年自从结识胡适后,被“新文化阵营”吸引,不时趋访胡适。心直口快的陈独秀表示怀疑,在《新青年》编辑部对胡适和其他同仁说:“这‘黄门侍郎’傅斯年,可不是细作么?我们不能接纳他,不能理他!”胡适反对:“凡用人,即使有疑,也不用怀疑,何况孟真这种人!”
“五四”以后,不怀好意的人在社会上散布“‘新潮社’社员傅斯年、罗家伦被‘安福俱乐部’收买”的传闻,还说每月领取多少薪金。这“安福俱乐部”是皖系军阀争权夺利的一个派别集团。谣言传出后,对傅斯年十分不利,傅斯年、罗家伦也因此沮丧。胡适见此,写了《他也配》的文章发表。他用一生中罕见的语言辟谣:“‘安福部’是个什么东西?他也配收买得动这两个高洁的青年!”胡适还撰文提高傅斯年在知识界的影响,说“他(傅斯年)的学业根基比我深,读的中国古书比我多的多。”
胡适、傅斯年和叶公超三人关系密切,同为中国近代史的风云人物。在北大时,曾被称为“三驾马车”。有人打比方说,凡事以胡为领袖,傅、叶则是哼哈二将。
作为学生和朋友,傅斯年对胡适这样忠告:“与其入政府,不如组党;与其组党,不如办报。”
胡适面临国府委员兼考试院长的要职犹豫不决,傅斯年写信给胡适说:“借重先生,全为大粪上插一朵花。”劝胡一定不要动摇。于是胡适打定主意,拒官不做。
抗战胜利,北平光复,大家推选傅斯年作北大校长,傅先生坚决不干,说北大校长只有胡适才能干。不过他坚决要求作一段代理校长。傅斯年做代理校长,只为了做一件事。抗战期间北大有很多教授留在沦陷区,颇有些人加入了日军开办的“伪北大”。傅斯年知道胡适这个人性格温和,恐怕不能下决心惩戒他们。于是傅斯年代理北大校长,把这些人全部开除,无论多大的名气,多高的学问一律不客气,铁面无私。1947年1月7日傅斯年致夫人俞大綵信中云:“北京大学可以说两头着火,昆明情形已如上述,究竟如何自联大脱离,大费事,正想中。而北平方面,又弄得很糟,大批伪教职员进来。这是暑假后北大开办的大障碍,但我决心扫荡之,决不为北大留此劣迹。实在说这样局面之下,胡先生办远不如我,我在这几月给他打平天下,他好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