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20世纪八十年代初,海峡两岸的坚冰打破了,可以相互往来了,梁实秋二女儿文蔷回北京探亲,替父亲去看望冰心。据说梁先生带给冰心的口信是:“我没有变。”而冰心托梁文蔷带回来的话则是:“你告诉他,我也没有变。”
梁实秋去世后,冰心当时已是87岁高龄的老人,由于失去老朋友,竟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连续写了两篇悼念文字。一篇是《悼念梁实秋先生》,发表在《人民日报》;一篇是《忆实秋》,刊登在上海《文汇报》。她说:“实秋是我一生知己,一生知己哪!”
梁实秋一生中还有一位好友,就是他的同窗闻一多。
闻一多是1912年进入清华园的,而梁实秋于1915年方考入清华学校,足足晚了三年。但闻一多在一年级时因为英语课不及格留级一年,后参加学潮又被留一年,所以实际上同梁实秋只差了一个年级。1920年,酷爱文学的梁实秋与同班学友一起,发起组织了一个“小说研究社”。翌年,改名为清华文学社,闻一多等多人加入,由闻一多任书记,梁实秋任干事。从此,梁实秋与闻一多即结为超乎寻常的亲密朋友。
对于新诗,梁实秋与闻一多有相同的立场和观点。他们认为,既然是诗,就得有“诗的艺术、诗的想象、诗的情感”。在诗歌王国中,宁可多一点贵族精神,也万不可提倡什么“平民风格”。他们欣赏、推崇的是郭沫若的《女神》,对胡适的《尝试集》、康白情的《草儿》、俞平伯的《冬夜》等表示批判。此后,二人在梁实秋的父亲梁咸支助下合力出版了《冬夜草儿评论》
闻一多曾说:“实秋啊!我的惟一的光明的希望是退居到唐宋时代。同你结邻而居,西窗剪烛,杯酒论文———我们将想象自身为李杜、为韩孟、为元白、为皮陆、为苏黄,皆无不可。只有这样,或者我可以勉强撑住过了这一生。”并把梁实秋比之为中国的李商隐与英国的济慈。
梁实秋比闻一多晚一年来到美国留学。刚到科罗拉多泉大学,梁实秋就给在芝加哥大学的闻一多发去一封信,里面装着12张科罗拉多当地的自然风光画片,他只在其中一张的背面写了一句话:“你看看这个地方,比芝加哥如何?”他的本意只是借此报告好友自己已到了此地,“并且用这里的风景片挠他一下”。万万没有料到,不到一个星期,闻一多竟提着一只大皮箱出现在他面前:他已从芝加哥转学到了科泉大学。于是两个人又开始了更加亲密的同窗生涯。他们在当地一个报馆排字工人家各租了一间房,朝夕相伴,共同钻研艺文,真正实现了当年闻一多“西窗剪烛、杯酒论文”的夙愿。
梁实秋和闻一多先后从美国留学归国后,又在上海的新月社重聚。1930年夏,二人又同时接受青岛大学校长杨振声先生的邀请,一起到青岛大学任教。当时,梁实秋住在鱼山路,闻一多最初住在大学路,后又迁居汇泉,青岛山路多,他们两人都选购了一根精致的手杖。每天闻一多去学校上班,路过梁实秋家门口,轻轻招呼一声,梁实秋应声而出。两个诗人各策一杖,踽踽行走于崎岖小路,风神潇洒,旁若无人,构成一幅饶富诗意的生动图画。
青岛大学的校长杨振声是山东人,性格豪爽,平易近人。他好饮,于是在校中纠合了闻一多、梁实秋、赵太侔、陈季超、刘康甫、邓仲存和方令孺,经常在一起饮酒作乐。七个酒徒加一个女史,戏称为“酒中八仙”。他们三日一小饮,五日一大宴,30斤一坛的花雕搬到席前,罄之而后已。经常是薄暮入席,夜深始散。他们豪迈地宣称:“酒压胶济一带,拳(指划拳)打南北二京。”有一次胡适路过青岛,见到这班人豁拳豪饮的样子,吓得立刻把他太太给他的刻有“戒酒”二字的戒指戴上,要求免战。
“九一八”事变爆发,青岛大学的学生和北方绝大多数高校学生一样,纷纷结队南下,赴南京请愿,要求国民党政府迅速出兵抗日。在校务会议上,闻一多慷慨陈词,建议“挥泪斩马谡”,开除了几个带头的学生。谁知风潮更加猛烈,演变为反对校长,校长杨金甫只好辞职。闻一多也是最受攻击的对象之一,校园中常贴有“驱逐不学无术的闻一多”之类的标语。闻一多还亲眼看到过黑板上有这样的新诗:“闻一多,闻一多,你一个月拿四百多,一堂课五十分钟,禁得住你呵几呵?”这是讥讽闻一多上课时喜欢夹杂“呵”、“呵”的声音。还有一次,闻一多和梁实秋看见黑板上画了一只兔子和一只乌龟,旁边写着“闻一多和梁实秋”,闻一多严肃地问:“哪一个是我?”梁实秋苦笑着回答:“任你选择!
闻一多遇害后,梁实秋四处奔波寻找真凶。而且一直把闻一多给他的书信带在身边,即使后来到了台湾也精心着。
笔战
1927年11月,《复旦旬刊》创刊,编者向梁实秋约稿,他就把以前发表过的《卢梭论女子教育》一文拿出来重新发表了一次。文中,梁实秋把伟大的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大大攻击了一番,并对女子的教育问题发了一通议论。这是,鲁迅刚刚从广州来到上海。景仰卢梭的鲁迅对梁实秋的观点自然深为不满,在梁文发表一个月后,鲁迅写下了《卢梭与胃口》的杂文,发表在翌年的《语丝》周刊上,从而揭开了鲁、梁论争的序幕。
鲁迅对梁实秋的不满迅速由对卢梭的不同看法扩展到“人性论”的问题,相隔仅两天,鲁迅又写了著名的《文学和出汗》一文,一个多月后,在《拟豫言》一文中,他还以杂文笔法把梁实秋着实嘲弄了一番。鲁迅的言语尖刻而犀利,梁实秋在深感震惊之余,不得不拿起笔来应战了。
梁实秋开始还击,他说:“有一种人,只是一味的‘不满于现状’,今天说这里有毛病,明天说那里有毛病,于是也有无穷无尽的杂感,等到有些个人开了药方,他格外的不满;这一服药太冷,那一服药太热,这一服药太猛,那一服药太慢。把所有药方都褒贬得一文不值,都挖苦得不留余地,好像惟恐一旦现状令他满意起来,他就没有杂感所作的样子。”
鲁迅亦不是省油的灯,他在不太长的时间内,写出了一大批火药味更浓的文章,这里面有专门针对梁实秋“不满于现状”之说的,有针对梁实秋确实存在的精神“贵族化”倾向的。也有并不针对什么具体问题,只是行文中兴之所至顺便捎带上的。而使得鲁迅与梁实秋的矛盾更为深化的另一个分歧,是由对翻译的不同看法产生的。1929年秋,上海水沫书店出版了鲁迅编译的《文艺批评》一书后,梁实秋很快就在《新月》杂志上发表文章《论鲁迅先生的“硬译”》,批评鲁迅的翻译文风。尔后,鲁迅以《“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进行反批评。两篇文章构成了尖锐的对立,双方交锋的关键词就是“硬译”。
此时,鲁迅的拥趸开始跳出来帮忙,创造社的冯乃超曾著文称:“然而,梁实秋却来说教……对于这样的说教人,我们要送‘资本家的走狗’这样的称号的。”老辣的梁实秋马上回敬了一枪:“《拓荒者》说我是资本家的走狗,是哪一个资本家,还是所有的资本家?我还不知道我的主子是谁,我若知道,我一定要带着几份杂志去到主子面前表功,或者还许得到几个金镑或卢布的赏赉呢。”话说得俏皮,而且包含了用心甚深的余意。
据说,鲁迅先生读到此文后的反应是,先是冷冷一笑,随后道:乃超还嫩一些,这回还得我来。于是,写下《“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的一文。文中写道:“凡走狗,虽或为一个资本家所豢养,其实是属于所有的资本家的,所以它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不知道谁是它的主子,正是它遇见所有阔人都驯良的原因,也就是属于所有的资本家的证据。即使无人豢养,饿的精瘦,变成野狗了,但还是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的,不过这时它就愈不明白谁是主子了。”
鲁迅在《病后杂谈》中是这样写的:“我曾经爱管闲事,知道过许多人,这些人物,都怀着一个大愿。大愿,原是每个人都有的,不过有些人却模模胡胡,自己抓不住,说不出。他们中最特别的有两位:一位是愿天下的人都死掉,只剩下他自己和一个好看的姑娘,还有一个卖大饼的;另一位是愿秋天薄暮,吐半口血,两个侍儿扶着,恹恹的到阶前去看秋海棠。这种志向,一看好像离奇,其实却照顾得很周到。第一位姑且不谈他罢,第二位的‘吐半口血’,就有很大的道理。才子本来多病,但要‘多’,就不能重,假使一吐就是一碗或几升,一个人的血,能有几回好吐呢?过不几天,就雅不下去了。”
对此,梁实秋说:“鲁迅曾幻想到吐半口血扶两个丫鬟到阶前看秋海棠,以为那是雅事。其实天下雅事尽多,惟有生病不能算雅。没有福分扶丫鬟看秋海棠的人,当然觉得那是可羡的,但是加上‘吐半口血’这样一个条件,那可羡的情形也就不怎样可羡,似乎还不如独自一个硬硬朗朗到菜圃看一畦萝卜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