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班超心里明白,自己不是这块料,关键他性格大大咧咧,所以文风也是粗枝大叶,极不注意细节,现在老哥还要他搞编辑工作,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他内心真正想要的是创造历史,而不是记录历史!
可是,没办法,为了班家,班固只得强忍心中苦闷,并且一人担下了养家的重任,每天忙里忙外,忙完农活忙练武,忙完书稿忙家务,真是很能吃苦耐劳。班固正因为有这么一个好弟弟持家有道,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著汉朝史,什么脏活累活也不用管。
人这一生,总要找到一件什么事情能为之不顾一切奋斗,才算是活着。如今,班固算是找到了,班超却还没有着落。然而,时间不会等人,日子依旧寡淡如水的一天天飞逝,转眼到了汉明帝永平五年(公元62年)班超29岁时,班氏一家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有人向汉明帝举报,说班固私修国史,其心可诛。汉明帝一听就火了,修史这可不是说笑,那要流传千古给后人看的,所以一向由官方专门撰录,皇帝亲自把关,班固一个民间儒生,怎能私自干这种活儿!赶紧给朕抓起来,并没收其所有书稿,千万不能流传出去!
就这样,班固被地方官抓了起来,然后很快被移送京兆狱。竟然不关在扶风狱,而转交京兆大狱,这说明事态极其严重,连地方都无权过问了。而明帝又一向以严责臣属、刑罚峻急著称,就在不久之前,扶风郡还发生了一个案件,有个叫苏朗的被人告发伪造图谶,逮捕入狱后,旋即被处死,可见帝国文字狱何等盛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班氏全族惶惶然不可终日,生怕事情牵连到整个家族遭殃,一个个都日夜埋怨,后悔不该让班固私修国史,结果惹出这等大祸来。
就在这危急时刻,只有班超一人显得非常平静,因为他坚持认为兄长没有罪,只要好好解释,事情完全能够平息下来。
平息,你说得轻巧,咱们老班家全都读书人,官儿当最大的还是你老爹班彪,但也就一秩比四百石的小县长而已,还早死了!这无权无势的,你说谁能听咱解释?
班超哈哈一笑,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顿时显出他异于常人的见识和胆量来。
——谁听咱的?当今陛下啊!现在这种情况,找地方官肯定没用了,必须进宫见到陛下才能解决问题。
什么?你想越级上丨访丨?别傻了!这世上多少人上丨访丨最后访成了神经病,难道你没听说吗?
然而班超根本不听人劝阻,第二天一早找了匹马,昼夜兼程,一路飞驰到京师洛阳,然后直奔宫阙,向汉明帝上书诉冤。
班超坚信,危机也是转机,只要皇帝肯召见他,凭自己的口才,一定能为兄长昭雪冤情,并让班氏能堂堂正正的为国修史。这就是他身为一个史学世家子弟,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事实证明,班超果然见识非凡。魏文帝曹丕尝言:“明帝察察,章帝长者。”汉明帝这位领导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明察秋毫,他看到班超的上书后,竟然立刻召见了这位布衣学子。而班超面对国家最高领导人的亲自接见,竟然毫无惊惧之色,只将父亲与兄长著述国史的前因后果详细道明,不卑不亢,据理实言,这口才,这气度,完全是律师、外交家的范儿,给汉明帝和群臣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特别是旁边的中郎将窦固,对班超这范儿非常之激赏,心想这小子能说会道,又如此有胆识,日后说不定对朝廷能有大用处!
明帝听完班超的陈述后,马上找来班固的书稿看了看,竟一下子沉迷进去,一气看了整夜,只觉其文风醇正、辞章典雅、工整凝炼、论述严谨而又事备详赡,完全不似司马迁之文风直锐,真好史笔也!这样的人才就应该调到中央来,给他更充足的资源让他好好著史,放在民间岂不可惜?
于是,汉明帝命人将班固立刻释放,然后招聘他到校书部,担任兰台令史一职。原来,汉朝总共有两个官方藏书室,也可以说是国家图书馆或档案局,分别叫做兰台和东观,常聘文学之士至此校书或著述。如兰台即置令史十八人,秩百石,属御史中丞,专职典校秘书奏章,或撰述传记。而班固,正是这十八人中的一个,官儿小的不能再小,却可以接触所有官方资料,浮游当世藏书之汪洋大海,班固自然是乐坏了!为报皇帝之隆恩浩荡,他随即与人合作完成了一篇当代史即《世祖本纪》,文中大书特书了东汉开国领袖光武帝刘秀的丰功伟绩,汉明帝览之大悦,遂将班固官升三级,提拔为校书郎(秩比三百石),带领十八位令史,全面主管兰台秘书典校工作。
东汉尊儒重文,文学郎官比之武职郎官升值潜力巨大,可以说,大好前程已铺在班固面前,三公九卿,文化领袖,皆指日可待。
另外一边安陵乡下,班超听说班固升官儿了,觉得自己出外闯天下的时机已经成熟,遂变卖家中田宅,带着老母来到洛阳投奔哥哥,也想讨个一官半职来干干,自己毕竟三十好几了,还一事无成,这可真是说不过去。
于是,班固开始四处活动为弟弟谋职。但他很快发现这事儿并不好办,班超一无学历二无名望,而洛阳天子脚下,哪个官府都不好进,没有达官显贵推荐根本不成。这下子连班超也急了,全家一门老小几十口人,就靠班固那点微薄的薪水根本顶不住(秩比三百石,也就是每月的月俸为37斛谷,折算到现在大概两千斤粮食,约四千多人民币)。无奈之下,班超决定自寻出路,去官府里帮佣抄写文书,以贴补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