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刘秀又嘱咐吴汉道：“诸郡甲卒但坐费粮食，若有逃亡，则沮败众心，宜悉罢之。”

陇右山区地广人稀，无法依靠就地补给，而远程运输又受山川沟谷所阻，汉军长期客地作战，后勤压力非常大。所以刘秀告诉吴汉，兵在精而不在多，大军若久攻西城不下，士卒苦役乏粮，拖久了必有人逃亡，这时候就应该适当遣归羸卒，但留精锐，以节省粮草提振士气。

当年刘邦老嫌兵少，如今刘秀却嫌兵多，这就是境界的差距啊。

可惜，吴汉这人有个大缺点，那就是贪功。在接下来两个月的围城战里，他非但没有精兵减员，反而变本加厉，日夜全力攻城，搞得士兵苦不堪言。适值深秋十月，陇西高原寒冷彻骨，士卒饿冻交迫，战斗力急剧下降，吴汉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还好岑彭聪明，倒是想出一狠招来，派军士运土，拦蓄山谷，激壅谷水，欲以水淹城。

岑彭这招虽然狠毒，却也是最快解决问题的办法。眼见着大水就要淹至城头，隗嚣军众抱头痛哭，皆呼“今番尽为鱼鳖矣!”

然而好事多磨，汉军都准备开庆功宴了，忽听得城外金鼓齐呜，喊杀连天，隐约有人诈呼道：“百万之众至！”原来是公孙述派来的五千援兵从后杀到了。汉军正在城下欣赏水淹西城的好戏，根本没有防备，顿时一阵大乱，蜀军趁机冲入城中，接应隗嚣突围，转赴冀县（今甘肃甘谷县东）固守。

至此，汉军食尽，军心颓丧，再花几个月去围攻冀县那就秀逗了，如今之计，只好且战且退，全军撤回关中。陇蜀联军趁胜大举追击，汉军校尉温序不慎遭围，穷途末路之下，却拒绝投降，竟手杀数人后，自杀殉国，见者无不落泪，关键时刻，忽有一汉军大将横刀立马，率部直入陇蜀军阵，大骂：“败虏敢尔耶！”刀起处，早已纷纷人头落地。陇蜀军众大惊道：“汉将中有此人，吾属无瞧类矣。”遂大乱逃散，那汉将犹自砍杀不休，一时间，尸横遍地，其跌压践踏未死者，到处蠕蠕惨目。直追杀十数里，这才带着温序尸首，一辔如云，腾回本阵。

这位大将，正是智勇双全的岑彭，汉军幸赖其发扬大无畏战斗精神，败而不溃的迅速组织起强大反击，这才掩护了大部队全师东归。当岑彭率殿后部队撤回关中弘农郡时，百姓皆持酒肉迎军，谢道：“蒙将军为后拒，全子弟得生还也”。

一般来说，攻防转化之快慢，最能体现部队的军事素养，以及主将的指挥才能。就像足球比赛中最高明的战术，便是防守反击。而岑彭能于军队败退之时，迅速变换阵型转入反攻，进而一举击溃追兵，化败局为平局，这才是真正的名将风范。

至此，岑彭与吴汉两大名将的军事能力，已然高下立见。岑彭当可与冯异、耿弇比肩，吴汉则等而下之。按照当年高祖刘邦的说法，冯耿岑是功人；吴汉，不过一功狗耳。

19.将军一去，大树飘零

建武八年的平陇之战汉军虽然未全胜，且狼狈收场。但隗嚣也因此元气大伤，本来陇地就贫瘠，又遭数载兵燹，终于在建武九年春爆发了大饥荒，一时饿死吏民无数，最后连隗嚣都只能吃到黄豆干饭（蜀地富庶，公孙述为何不派人运粮支援，岂不知唇亡齿寒？）加之年老体衰，竟而一病不起，不久后腹胀如斗，恚愤而死。陇地诸将遂拥立其少子隗纯为王，继续与刘秀对抗。

于是，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刘秀大出血本，用粮谷、重金招降陇地军民；同时派冯异连续出兵，不断攻击冀县之隗纯，连斩其数员大将。隗纯连败之下又率众逃奔落门（今甘肃武山东北），苟延残喘。

此时吴汉军已被调到北方，去攻打匈奴人支持的朔方军阀卢芳；而岑彭军也被调到南郡，防备公孙述水军沿长江东进。冯异偏师伐陇，却打出如此战绩，不愧大树将军，刘秀非常满意，遂又下诏表扬他道：“闻吏士精锐，水火不避。购赏之赐，必不令将军负丹青，失断金。”（断金者，即“兄弟齐心，其力断金。”所谓生死之交也。）

这就不像表扬信，倒有点像情书了。

然而，眼看第三次伐陇战争就要大功告成。就在这个时侯，一条噩耗忽传至洛阳京师，刘秀闻之悲不自胜，

原来，由于冯异多年征战，戎马倥偬，竟然积劳成疾，于建武十年夏攻打落门时，黯然病逝于军中。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冯异将军之大树英姿，令人千百年下，想见风采。

刘秀痛失臂膀、好友、忠臣、良将，这无论对他的感情，还是他的统一大业，都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打击。

再忆起当年河北创业，他们君臣相濡以沫，荣辱与共，同生死，共患难，一起为了国家的前途而努力，不曾想四年前洛阳一会，至今竟已永诀，他们没能等到天下大定君臣欢聚痛饮的一天。

落门，落门，竟落我大将也，悲夫！

不久后，对刘秀忠心耿耿的猛将兄铫期也在洛阳病逝。临死前，铫期之母问他哪个儿子嗣任爵位，铫期奋然道：“受国重恩，常怀惭负，若死有知，何以报国，何议嗣乎！”刘秀闻听，非常感动，亲自来到铫府送好兄弟最后一程，赐谥忠侯。

刘秀身为皇帝，却拥有如此深厚的君臣友谊，比之高祖不知强上百倍，此生夫复何求？可这些好兄弟竟相继先他而去，这又让他情何以堪？

人世间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有再也回不去。暮色苍茫中旧路已不见，无奈，向前看吧！

建武十年八月，刘秀于秋风萧瑟之时，引军来到长安，他要御驾亲征隗纯，为冯异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