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里,隗嚣屡次侵入关中,但都被冯异击退。可冯异把这几次胜仗的功劳全推给了其他将领。刘秀大为感叹,下诏称冯异功若丘山,却不自矜功伐,盛赞其谦让之德。
相比于隗嚣的积极,反而公孙述蔫儿啦,打建武四年进攻关中受阻后,他就开始凭险自守,消极防御;以至北不能力救隗嚣,东无法全取南郡,关中则更不敢去;如此畏首畏尾、坐陷孤危之境,岂不是给了刘秀缓兵安民、积蓄力量、北攻南守、各个击破的大好机会?
遍观巴蜀历史,从公孙述到刘备,再到后世王建、孟知祥、明玉珍等人,为什么历朝历代西南政权总未能统一天下?这跟四川的民风有很大的关系。盖蜀地山川阻隔,自成一统,历来为乱世乐土,故其民溺于逸乐,不好功名,只愿偏安一方,不思进取。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其统治者再有雄图壮志,那也是得不到民众支持的。
而隗嚣之凉州虽大,兵将虽强,可惜人口只占天下0.7%,而公孙述又不怎么配合进攻,更没有对其进行后勤支持。所以刘秀决定先陇后蜀,自北向南,居高临下,事半功倍。
就这样搞了将近一年,看隗嚣被耗的差不多 ,刘秀终于动手了。建武八年春,汉军中郎将来歙(歙音射)忽然率两千精兵,从汧县(今陕西陇县西)秘密出发,绕过隗嚣重兵把守的陇关防线,取道番须(即街亭,在陇关北)、回中(今山西平凉附近),一路伐山开道,越野潜行,竟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茫茫陇山中的缝隙里钻了过去,再掉头直往南插,突出六盘山(陇山山脉中间之险峰),一举占领了陇山西麓的战略要地略阳(今甘肃省天水市秦安县东北),并斩杀其守将金梁。
来歙的长途迂回、闪电奇袭、直捣腹心、中心开花战术,一下子把隗嚣打懵了,睁着两只眼睛大叫:“汉军何其神也!”另外一边刘秀却是欢喜无比。群臣奇怪刘秀数破大敌,今得一小城,却为何如此开心。刘秀拊掌大笑道:“略阳,嚣所依阻,心腹已坏,则制其支体易矣!”原来略阳正当陇山向西出口之要,番须道、陇坻道均贯通其中。略阳一失,陇山诸要隘的联系就从正中被切断,整个防御体系宣告瓦解,从此毫无价值,形同虚设。
《孙子》曰:“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汉军这决定性的一击,等于在隗嚣心口插了一颗钉子,让他陷入到了巨大的战略被动之中,不能不挣扎,但越是挣扎,就会馅的越深。这就是他过于依仗天险的恶果。
果然,隗嚣气急败坏,亲领数万大军前去围攻略阳,妄图夺回此心腹重地,却遭到来歙的顽强反击,隗嚣尽锐攻之,累月竟不能下。刘秀闻得前方战况危急,却不紧不慢,等到四月份隗军兵疲力困,锐气已丧之时,这才御驾亲征,却又不去救略阳,而让诸将分兵北上,各循陇山东麓诸山道,齐汇高平第一城(今宁夏固原,在陇西北部之安定郡,因其外阻河朔,内当陇口,襟带秦凉,城关险固,故号“第一城”。)大军会师后,又携居高临下之势,从陇山北部的平缓山区迂回,沿着宽阔的陇水河谷南下,一路势如破竹,转眼克定陇地大半。刘秀继以政治攻势,拉拢威服,统战结合,使得隗嚣大将十三人、属县十六、军队十余万全部缴械投降。
《孙子兵法》曰“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刘秀这一招,就是赌隗嚣急切之间拿不下地势奇险的略阳,而以此一点牵制其全部力量,然后趁虚扫其侧翼,完全避开了仰攻陇山的不利因素,这正是绝顶高超的“中心开花,四面合围”战术。至此,隗嚣天险尽失,大势已去,再拿下略阳也毫无意义,无奈只好撤围,退保至东南方向的西城(今甘肃天水西城),坚守不出。
不久,刘秀御驾南下至凉州首府上邽(邽音归,今甘肃天水),与来歙军会和,并发书劝降隗嚣道:“若束手自诣,父子相见,保无他也。若遂欲为英布者,亦自任也。”
原来,隗嚣在起兵叛乱之前,曾派一子隗恂在洛阳当人质。刘秀便想用他们父子之情,让隗嚣迷途知返,可保家族万全。
隗嚣毕竟是个硬汉,他终究不肯投降,刘秀大怒,将其子隗恂斩首示众,然后动用手下四大王牌,联手围攻隗嚣,以尽快结束战争,还陇地以太平。
这四大王牌就是:攻杀谢躬、扫平流贼的大司马吴汉;平灭秦丰、扫定南方的征南大将军岑彭;大破延岑张步、全定燕赵的建威大将军耿弇;以及协助刘秀平定梁地与江淮、身长八尺、弯弓三百斤、勇武绝伦的虎牙大将军盖延(字巨卿,星宿“虚日鼠”)。
可隗嚣这家伙还真顽强,他在刘秀四大王牌的围攻之下竟又撑了数月,汉军久攻不下,至建武八年八月,帝国东方流民又起,刘秀不得已东归指挥平乱,把陇地战事全权交托给吴汉岑彭二人,并在临走之前嘱咐岑彭道:“两城若下,便可将兵南击蜀虏。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每一发兵,头须为白!”(刘秀原创成语之六“得陇望蜀”)
刘秀要岑彭等人在搞定隗嚣后趁胜取陇道南下,一举攻灭公孙述,总之不能再拖下去了。这些年来,他对战争已厌恶到了极点,每次送战士们上前线拼杀,都不知要愁白多少头发。这一句“人苦不知足”,正是刘秀对战争最悲凉最深刻的反思与反省。
可惜,这一句令人心酸无比的成语,其后却被引申成了贪得无厌之意。刘秀在金戈铁马中的哀悯眼神与柔情百转,从此被后人生生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