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一塌，那可就什么都完了，城内军民见势不妙，赶紧顶着门板全体登城，将滚木礌石、热油开水、甚至铁锅石磨、屋瓦家具，总之能收集到的任何杀伤性物体，一股脑全往城下抛掷，一次又一次的打退了莽军的疯狂进攻。

王凤等绿林好汉在百万雄师的围攻下，竟然就这样拼命坚守了十余日。他们用惨烈的牺牲，为反莽起义的战略反攻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也为刘秀的东汉帝国铺就了一条梦幻般的光荣之路。不管他们其他时候表现如何，至少在这十几天内，他们都是勇者，是英雄，是壮士是烈士是圣斗士，是永远将为历史所铭记的大功臣。

然而随着时间无情的流逝，守城汉军的战心渐渐开始动摇了，刘秀去请援兵虽可画饼充饥，但就算这块饼来了，也不过万把人，还不够王邑塞牙缝。而所谓千古流芳，那都是将军们的特权吧，其余生命如蝼蚁般的小卒们，注定与之无缘，拼命又是何苦呢？特别是等到了夜晚，当小小的昆阳犹如一叶千疮百孔的小舟，置身于四面无尽的营火海洋中时，谁能不感到恐惧与绝望？

总之，敌人炮火之猛烈，超乎想象；敌人声势之宏大，闻所未闻。敌人军队之强大，不可战胜——降了吧，将军，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汉军士卒对他们的长官说。降了吧，上公，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绿林诸将对他们的老大王凤说。

终于，王凤等人派出使者，向王邑乞降，除了活命，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然而令人跌破眼睛的是，王邑竟然不许汉军投降，他早已下定决心，要让昆阳成为他行为艺术的最高殿堂，将其烧光杀光，踏成一片焦土方才罢休，并以此向天下宣示：凡与新朝为敌者，必将被蹂躏至死，死到再死，连个渣都不剩。

于是，王邑对乞降使者表示了遗憾：对不起，你们这群蝼蚁一般的乱民，是没有资格向大象投降的，除了乖乖被我大象踩踏成灰，没有其他结局。

昆阳汉军连乞降都不得，又遭王邑折辱，辱极生怒，怒极生恨，遂抱定最后牺牲之精神，誓与昆阳共存亡，死战到底！！正是这种精神，最终将整个昆阳打造成了一座简陋不堪、千疮百孔，但是韧性无匹的战争机器。其抗击打性能大大升级，于是又多撑了好几天。

而莽军这边，严尤见城池久攻不下，便又谏道：“兵法有言，围城为之阙。不如围城三面，缺其一角，使得反贼逸出，以怖宛下，岂不更善？”

王邑正在为他的伟大艺术意气勃发，忽闻此逆耳之言，不由大怒，道：“吾正要屠尽此城，以示威武，汝却欲纵寇逃逸，是何居心？反贼给了你何等好处？”

真是莫名其妙的言论，百万大军花了几十天时间来屠一个近万守军的小城，就算屠光了，又有何威武可言？

然而王邑如此一顶大帽扣下来，严尤也只能唯唯噤声，再不敢多言献计，以免脑袋不保。

折腾，你折腾去吧，反正是你老王家的江山，于我何尤。得至无可收拾，大不了另投明主便是。乱世嘛，很正常。

而就在这一天晚上，一颗流星划破天际，流光灿烂，甚是华美，城内外两军军士见之，皆双掌合十，向流星许愿，或许是莽军人多，念力更大，那流星竟直接坠落在莽军营中，砸死正许愿之军士若干。次日，上天又生奇景，但见空中黑云聚集，状如崩塌之土山，自上而下缓缓压向莽营，一时天地变色日月无光，莽军将士惶然不知所措，纷纷狼狈伏地。云团离地不足一尺，方才散去。

占曰：“云如坏山，营头之所坠，其下覆军杀将，血流千里。”联想这些，一股不详的预感，顿时弥漫在莽军营中：难道我军百万雄师，还会有不测之险？这怎么可能呢？

这唯一“可能”的变数，当然就只有刘秀了。但是刘秀啊，你到底在哪里，你知不知道，你的昆阳战友已经做出了他们所能做出的最大努力，现在就看你的了。

——是粉碎，还是涅槃？汉军生死，悬于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