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的错可以改,且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有的错是改不了的,只要干了就永远无法挽回,刘縯干的就是这种错事。
他,竟在最红最红的时候,既未明确自己的领导权,却又锋芒毕露——他这种名实不符,最终将他自己逼上了绝路。
我个人猜测,他大概是想等打下南阳,有了稳固的基业之后再行称王称帝,这也不能说有错,但问题是:他既已决定要等,却又太明显的暴露了自己的野心,这样当然会引起别人的警觉,冲上来跟他抢。因为这权力可是个不得了的东西,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下手肯定死光光。
而这个别人,正是绿林军中最不安分的一帮少壮派将领。
公元前23年二月初一,也就是潢淳水之战仅一个月后,由绿林军新市兵将领朱鲔首倡,平林兵首领陈牧、下江兵首领张卬同谋,想乘刘縯在外征战之机,在淯水(今淯阳之白河)岸边沙地设坛,推立舂陵宗室、时任更始将军的刘玄为帝。一切准备停当,他们就派人将刘縯从前线召回,宣布了他们已经商量好了的决议,你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呢?
刘縯对于绿林军的突然发难根本没有准备,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前几天惟他马首是瞻的战友们会突然抛弃他,选择另外一个刘姓宗室做皇帝,这一计闷棍实在太狠了。
对呀,为什么是刘玄呢?这个人既没有刘縯威望高,也没有刘縯能力强,为什么选他?这没道理啊。
道理很简单,两个字,权力。权力才是硬道理。
原来,随着起义军力量的不断壮大,绿林好汉们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了,他们现在不仅要夺利,而且还想争权了。刘縯这家伙,生性倨傲,盛气凌人,非我一伙也,所以要夺他的权,但怎么夺呢?刘玄这个人的身份最可大做文章,他既是刘汉宗室子弟,又是绿林军将领,虽然人气不高,但遭反对的程度也不强。更重要的是,刘玄没有深厚扎实的政治根基,他上台后必须依靠那一帮拥立他的绿林将帅才行,这样一来,汉军的整个权力系统,便要进行一次大洗牌了。简单来讲,绿林人就是要把水搞混,浑水摸鱼,从而在革命果实即将成熟之际,先在树下抢占一席之地。
当流民集团解决了吃饭问题,欲无止境,就会很自然的冒出权力意识,进而生出政治头脑,这便是刘縯万万没有想到的。或者说,正是在刘縯所作所为的影响下,不经意间改变了绿林的革命性质。
当然,面对绿林的忽然发难,如果刘縯死不就范,那对方也是没辙的。因为绿林军(除下江兵首领王常外)虽然都拥护刘玄,但舂陵宗室与南阳豪杰,还是站在刘縯这边。如果实在谈不成,刘縯大不了拉杆子另起炉灶,大家伙从此散伙便是。
但刘縯最终没有选择这条路,竟然老老实实向绿林军就范了,因为散伙的风险太大,一怕被莽军各个击破;二怕对方造谣说他贪恋权位不顾大局,偏偏刘縯又是个顶爱面子的人,最怕政治上被人抹黑。所以一时无所适从,愣在当场。
当然,刘縯也不愿就这么轻易认输,他沉吟了一会儿,竟开始跟绿林好汉们讨价还价想打一个折扣:以王莽未灭为由,提议刘玄暂且称王。
中立派的绿林将领王匡、马武等人觉得这样也有道理,便附和刘縯的意见。但就在这时,主张拥立刘玄的张卬忽然把腰上佩剑“刷“的一下拔了出来,重重的敲在地上,火星四溅,大喊:“称天公尚可,称天子何谓不可!”接着又怒喝道:“疑事无功。今日之议,不得有二!”。
看来张卬要耍横了,一言不合恐怕就得火并,这下刘縯的支持者都不敢再说话了。刘縯被逼无奈,只得相从。
说到底,刘縯不够狠,刘縯的支持者也不够狠,是大勇若怯,胆力不足,又顾虑太多,珍惜羽毛,所以一看到别人亮刀子就软了。反之张卬等人则没有那么多的顾虑,这就是流氓无产者的优势,他们不怕闹翻,也可以不讲团结,至于名声好坏更是没有关系,只有达到目的才是硬道理。
而为了反莽斗争的各方团结与最终胜利,刘縯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与牺牲,其行为虽属无奈,但也实在令人扼腕。
或许还有一种因素,就是刘縯心中另有后路。俗话说的好,笑到最后,笑的最美。自古以来,犯天下之险以首事,未有不先自败者也!当年秦失其鹿,天下共遂之,陈胜最先称王,可死的也最快。如今王莽无道,天下各路豪雄纷起,这江山最后是谁的还说不定呢!不如且做忍耐,许图机会,君不见高祖与项王之故事乎?
于是就在这一天,更始将军刘玄在淯水河畔正式称帝(史书说他登基时羞愧流汗、口不能言,这明显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政治丑化,不可信。)宣诏大赦天下,改年为更始元年。继而拜置诸将,重新分配权力蛋糕:
以德高望重的舂陵宗室老前辈刘良为国三老(相当于国师,最位高但最无权之官);
绿林军创始人、新市兵老大王匡、王凤为定国上公、成国上公,居百官之首;
有首倡拥立大功的新市兵将领朱鲔为大司马,主掌汉军兵权;原军队主帅刘縯改任文职,拜为大司徒(丞相之改号);付出全家性命,打响南阳革命第一枪的李通则又接替刘縯,为柱天大将军;
有谋立大功的平林兵首领陈牧,为大司空(御史大夫之改号);平林兵副首领廖湛,为执金吾大将军(刘秀挺羡慕他);
下江兵首领王常,为廷尉大将军;张卬,为卫尉大将军;下江兵另一将领成丹,为水衡大将军;
刘秀的族兄刘赐,为光禄勋;舂陵宗室嫡子刘祉,为太常(九卿之一,掌宗庙礼仪)将军,袭封舂陵侯;最后刘秀也是太常,不过是副的,也就是偏将军,跑偏儿了。
果然,绿林好汉们在更始朝廷几乎占据了所有要职,舂陵刘氏子弟则几乎占据了所有虚职,由于官位有限,蛋糕不够分,其他南阳诸豪杰如邓晨等人则最多只能去当一些偏将军之类的小官儿,大家都感觉很郁闷。
但不管怎么说,大家总算是当上官儿了。只是更始朝廷草创,一切从简,大家都没官印,官也当的不太威风。好玩儿的是刘秀,他不知从哪里捡来一个与自己官位八竿子打不着的定武侯家丞印,便直接挂在身上,凑活着用了,亏他想的出来。
短暂的休整期后,更始汉军开始继续围攻宛城,可猛攻了近一个月,竟硬没打下来。为什么?原来当时宛城中有一员名将坐镇,这位名将,就是日后将大放异彩的岑彭。
棘阳小县,岑彭守不住就不守,没什么大不了。但宛城城高池深,天赐舞台,这正是他表现自己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