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相认为:匈奴已经很久没有侵扰汉朝了,汉若出兵,便是不仁不义。何况车师乃一小国,又离汉朝太远,千山万水的,为它劳师靡饷,加重老百姓的负担,不值当啊!要魏相说干脆把屯田兵全都撤回来,将西域全都让给匈奴,又有何妨?
赵充国闻言为之气结。最近匈奴屡遭天灾人祸已然极衰,而帝国经昭宣中兴,已然极盛,虽劳师糜饷,亦完全撑得起一战,且此一战必大胜之!西域是匈奴最后一块奶酪,据之则匈奴再无赋税收入,坐困漠北,不久必亡!难道经过这么多年可怕而艰难的战争后,大家还要坐视匈奴恢复元气、从容坐大么?不该打的仗当然不能打,但必须打的仗怎可轻言放弃?这帮老夫子啊,竟以市侩小贩数盐量米之智,而断天下军国大事,一点战略眼光也没有。真是误国啊!
最终,宣帝在赵充国与魏相间采取了折中方案:郑吉不可不救,西域不可不争,但小小车师可以不要。就这样,汉朝派光禄大夫常惠率领酒泉、张掖两郡的精锐骑兵出车师北千余里,耀武扬威,吓退匈奴,然后将郑吉等七千官兵撤往车师以南千里的渠犁屯田基地,接着又将车师政府与国民也尽数迁到了渠犁,而将车师故地让给了匈奴。
刘询此次决策,乃西汉近十年来对外战略中最大的一个败笔,也是宣帝保守集团对于武帝政策矫枉过正的一次大失误。车师乃西域诸国对抗匈奴的北边前线与屏藩,车师若失,匈奴一旦卷土重来,西域必然不保。我们现在回过头看,这无疑是西汉朝由武转文,由盛转衰的一大转折点。在宣帝之前,执掌朝政的大多数是周亚夫、卫青等能征善战的武将;而在宣帝之后,执掌朝政则大多是纯种文臣或显贵外戚(魏相虽为丞相亦依附于许皇后之父平恩侯许广汉),虽然他们其中许多名为将军,但已不参与边境之征讨,实则一政客也。所以,赵充国、冯奉世、陈汤等大汉名将只能屈居其下,甚至迟迟未能名列公卿,有的竟连因功封侯都颇遭非议。一个太注重军事的帝国很危险,一个不注重军事的帝国则很无力,两边都不可取。
果然,匈奴虚闾权渠单于在得到车师故地后,日渐感觉汉朝多有顾虑、及姿态放软之势,遂狼性复萌,欲再行大动作,给汉朝以最阴险最狡猾的背后一刀。这就是西羌之乱。同志们,不要打瞌睡,赵充国一生的高丨潮丨终于来了,来在他七十六岁的古稀高龄。
3.老谋深算,料事如神
所谓羌族,大概与氐族同源,不过西羌大多生活在青海东部及甘肃西南的河湟故地(或称湟水流域,湟水即今西宁河,为黄河支流),而氐族后来则迁到了武都、四川一带,这样两族便分了家,不过汉人还是喜欢氐羌连称,其实二者习俗和语言迥异,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民族。
然而羌族部落多如牛毛(据史料有超过150个),不止青海甘肃陕西一带,就连西藏、四川,甚至新疆南部一带也有它的分支,其人口未必就比匈奴少,但与统一的匈奴不同,羌人从未结合成为一个部落联盟。相反,他们中间还存在一种明显的分裂倾向。这首先是因为羌族中始终没出现一个具有绝对武力优势的强大部落;其次是羌族地区资源极度匮乏,人群的认同尤为分歧,每一个部落都需要占有、保护自己的河谷,因而交相侵暴,厮杀不休(学术界称之为“分枝性社会结构”)。
为了抢夺资源,为了部落的生存,羌人生性坚刚勇猛、仗力为雄,其俗披发覆脸,扬灰火葬,常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祥,并且艰忍耐寒,哪怕妇人产子,也从不避风雪,可见其身体素质之恐怖。如果说匈奴是当时最强悍的草原骑兵,那么羌族就是当时最强悍的山地步兵,还好他们始终没能整合成一个团结的国家,否则亚洲霸权鹿死谁手,那还难说的很呢!
故西汉初年,西羌各部皆臣服于匈奴,直到霍去病横空出世,匈奴势力在河西绝迹,武帝便在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于浑邪王故地置酒泉郡,对其进行武装殖民;后又分置武威郡,最终隔断了西羌与匈奴的联系。其后又派军队占据了湟水流域通向河西走廊的要冲令居县,在此处筑塞、通渠,置田官吏卒于此。这样西羌的生存空间遭到挤压,他们自然要反抗。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诸西羌部落解仇结盟,合兵10余万,进攻令居、安故(今甘肃省临洮县南),并包围了枹罕(今临夏市,枹音浮)。警讯传来,武帝立遣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领兵十万前往平乱,历时五六载,这才与将其搞定。西羌战败后,益加可怜,又被汉朝赶出了水草肥美的河湟故地,无奈逃到湟水南岸的青海湖一带放牧。一个农耕民族从此被生生逼成了游牧民族,可怜,可叹!
此后,汉朝始置护羌校尉,秩比两千石,持节总领西羌事务,主要工作为按期巡视西羌各部,处理部落纠纷,协调民族关系,并监视羌人的一举一动,以防他们再次叛乱。
转眼到了汉昭帝时,汉朝为了进一步稳固帝国西陲的边防,于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在西羌河湟故地增设了金城郡,治所在允吾(今甘肃永靖西北),辖今甘肃省兰州市以西、青海省青海湖以东的广大地区,并筑塞徙汉民实之,以壮大其力量。而郡名金城者,如金铸成,意其坚固也。果然,湟水流域自此二十年太平无事,直到汉宣帝元康四年(公元前62年),汉朝的一次用人失误,终于在湟水两岸引发一场前所未有的巨乱。
原来,就在这一年,汉宣帝派光禄大夫义渠安国(当为义渠部落后裔)出使西羌,宣导汉朝的民族政策。西羌先零部落的酋豪便趁机向义渠安国提出了一个居心叵测的请求:“愿时渡湟水北,逐民所不田处畜牧。”
西羌自从迁徙到青海湖一带后,日子过的很艰苦,所谓人穷思归,河湟故地那美丽富饶的河谷山川就是他们梦中的家园啊,只要能够回去,他们向义渠安国保证,绝不侵扰农田,他们只在汉民弃耕的荒地上从事放牧即可。不管怎么说。义渠与羌人两百年前(战国秦昭王时)也是一家呀!
家乡,这两个最普通也最亲切的字眼,顿时把感情丰富的义渠安国给打动了。他二话不说,立刻答应了羌人的请求。然后回朝述职,向宣帝刘询禀明一切。
旁边的赵充国一听此事,立刻跳了起来,大喊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