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顺利,一切都在朝卫青预期的方向发展,这一仗果然没有悬念。只有一点,让卫青的心始终提着,迟迟放不下来。
因为至始至终,这场战争只有卫青的中路军主力参加,其余两路兵马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出现?
不妙,非常不妙,这股匈奴军队虽然数量众多,但战斗力似乎并不十分强大,现在至少可以肯定一点,老奸巨猾的伊稚斜绝对不在其中指挥,这是一支偏师!
卫青越想越害怕,赶紧命人再去联络其余二军,吩咐方毕,忽有军士入报,言上谷太守郝贤在左翼遇上匈奴伏兵,郝将军奋力拼杀,斩获首虏千余人,终将其击溃,现正朝我军靠拢。
卫青长舒一口气,郝贤,真好样的。他四次随大军出征,至此已总计捕斩首虏两千余人,这数字封个侯是没问题了。
正在庆幸,忽又有一军士入报,言右将军苏建大败,只一人逃归,正跪在营外侯罪。
卫青长叹一口气,坏消息,还是来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卫青的失算,他低估了匈奴的组织能力与侦查能力。早在他两个月前退回塞内的时候,伊稚斜已将四万左贤王兵马西调,以支援单于本部。当卫青大军卷土重来,伊稚斜却以逸待劳,命左贤王军正面迎击卫青,而自率本部主力在侧翼张开口袋,欲一举吞灭汉军之右翼偏师。
结果,可怜的赵信苏建,欢天喜地的去搜索敌踪,却呜呼哀哉的钻进了人家的口袋,一日血战,终因寡不敌众,三千兵力,打得只剩一千不到,事急矣,怎么办?
突围?四面八方数万匈奴大军,突围是找死。
投降?这倒是个好办法。赵信与他手下八百骑兵,本来就是匈奴人,帮汉朝打工纯属合同所限,现在趁此机会回归本族,岂非理所当然?
“归来吧,归来呦,浪迹天涯的游子!匈奴人不打匈奴人!”伊稚斜也在阵前苦口婆心的劝赵信。想当年同在军臣手下,伊稚斜是左谷蠡王,赵信是相国大人,双方也是老交情了,说起话来并不生分。
于是赵信一咬牙一跺脚:妈的反了,兄弟们,回家!
苏建一看大事不好,你们这些臭小子回家了我咋办,不行我也要回家。遂趁乱换上普通军士服装,孤身一人亡命逃归。
如今光杆司令苏建是逃回来了,但事情还远没有结束,他给卫青出了个难题,因为按照汉律,全军覆没是死罪,卫青身为大将军,现在军中就可以将其斩首,以明其罪。
但卫青也明白,此次苏建之败赵信之降,自己也有用人不当部署失误之责,若现在就杀了苏建将一切都推到他头上,这不是卫青的风格。
杀还是不杀,这是一个问题。
最终卫青找来三个人商量此事:主管军法的军正闳,长史任安,奉召从军的博士议郎周霸。
卫青问:“苏建失军,应如何处置?”
周霸率先站了出来,发表意见道:“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
卫青闻言皱了皱眉头,周霸是鲁地大儒,精通《尚书》、《周易》,是远近闻名的大学者,皇帝和自己都很尊敬他,可说起话来怎么如此专狠,动不动就要杀人立威。看来做人绝对不能得罪读书人啊,书生可畏。
正在感慨,执掌军法的军正闳与长史安站了出来,反替苏建求情道:“不然。兵法云‘小虽坚于战,终必为大所擒。’今苏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余,士尽,不敢有二心,而独拚死归来。如若斩之,是使后人战败皆不敢回也。不当斩。”
长史任安是卫青的老部属,为人高洁,素有智略,跟太史公司马迁还是好朋友,这个人的话,可以听。
于是卫青思虑良久,缓缓说道:“青幸得以奉令专阃,不患无威,何必定斩裨将!周议郎立威之言,甚失臣意。臣之职虽可斩将,然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专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是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
古之受命为将者,付任未专,威信未著,则必有所假借以立威,然后士卒可用,而功名可成,譬如穰苴孙武之故事。至于付任已专,威信已著,则不必如此。其时卫青握兵数载,宠任无比,上不疑,下不忌,为天子之肺腑,汉军之灵魂,虽古之名将弗能过也,他又何必杀人以立威。何况立威也不是专靠杀人的,有时候勇于任事,不擅专诛,也是一种大将之威。在大将军卫青看来,慎用权力远比展现权力更为重要。而没有约束的权力,那是一颗最诱人也最危险的毒药,其最终的结局,只能是害人害己。何况苏建之败,的确情有可原,只要认罪态度好,回去后估计也不会有事。
军吏们闻言,心悦诚服,皆下拜道:“大将军此言甚善。”
后来,苏建被押解回京,武帝赦免了他的死罪,赎为庶人。其后又被重新起用为代郡太守,并最终死于此任上。苏建有三个儿子;两个儿子当上都尉,另一个儿子则当上了中郎将,这个中郎将最为知名,他的名字叫苏武。苏武牧羊的苏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