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景帝连夜召见了周亚夫,问:“吴楚七国借名为乱,朕诛晁错以谢之,竟无济于事,吾深悔恨。今事急矣,且为之奈何?”
周亚夫笑道:“陛下不必悔恨,今诛晁错,未必于事无补。”
刘启一愕:“何哉?”
周亚夫从容解释道:“前吴楚为乱,振臂一呼,则天下诸侯响应,何者?其托名清君侧以匡天子也。今晁错已死,君侧已清,则吴楚之叛无名,七国之乱无义也。夫名不正而义不直,其众必然离心。夫其众离心,则猜疑必生于肺腑,祸乱必起于萧墙。如此则即以之攻无道亦不克,何况以之犯顺哉?”
“此言当真?”
“当然。陛下明鉴,叛军虽名为七国,实则各自为政,难以配合,我可各个而击破之!臣在此断言,不出一月,吴楚必破;不出半载,七国必平。”
刘启闻言大喜,周亚夫一番话,不仅提振了他平乱的信心,也减少了他对晁错的负疚感,他不由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周亚夫,人才啊!
于是,景帝的脸色总算平缓了些,又问:“既如此,将军可有平叛之通盘计划?”
周亚夫道:“以如今之战略形势,臣为陛下计,可南北固守晋阳、武关,中据荥阳三大战略要地。继而主力沿渭河顺流而下,腰斩诸国之联系,阻击吴楚于梁地,并另遣二军分击赵齐,而各个击破之。则大势定矣!”
景帝大喜:“善!吴楚为七国之首,吴楚即破,七国无能为也。只是将军可有破吴之计?”
周亚夫道:“臣自有决胜之策。然需陛下全力支持,使臣自专,如李牧之故事,否则请另择高贤。”
“这……”景帝迟疑了,周亚夫要自专军权,这可是很危险的啊,万一他有了不臣之心……
周亚夫见皇帝迟疑,忙道:“孙武曰:‘将之出,君命有所不受。’孙膑曰:‘君令不入军门,将军之恒也。’夫将者,成败之所系,社稷之所倚也。夫兵权者,三军之司命,主将之威势也。将能执兵之权,操兵之要势,而临群下,譬如猛虎,加之羽翼,而翱翔四海,随所遇而施之。而陛下若不假之以兵权,是犹束猿猱之手,而责之以腾捷,何可得也。况且,若赏移在权臣,罚不由主将,人苟自利,谁怀斗心?虽伊尹、吕尚之谋,韩信、白起之能,而不得自保也,更何言取胜?《六韬》云:‘凡兵之道,莫过乎一。一者能独往独来也。’请陛下孰虑之。”
话已至此,刘启也没啥好说的了,只好一概答应。如今之计,也只有把帝国的命运全部交到周亚夫手里了,上天保佑,他是个大大的忠臣,希望老爸当年没看错人吧!
得到皇帝的保证,周亚夫心中大石落地,这才自信满满的说道:“楚兵剽轻,难与争锋,如釜底之火,阳中之阳也,炽热不可当。臣意避其锋芒,先以梁委之,加汤而止其沸;后绝之粮道,抽薪而断其火,则必可制之也。”
刘启心中咯噔一下子,顿时愣住。好办法是好办法,但梁国是他亲弟弟刘武的封地,太后(文帝的老婆窦氏)甚爱之,周亚夫现在却说要把梁地当成挡箭牌来阻耗叛军,太后知道了肯定得跟自己翻脸,这可怎么办?
周亚夫却好像不知其中奥妙般,死死盯着景帝,要他点头。
“陛下若不忍,自可另择高贤。愚计出此,唯上孰计之!”
忽然,刘启用力的一拍案子,跳了起来:“好,平叛之事,就请将军自决,寡人绝不干涉!”
周亚夫笑了,笑的既轻松,又沉重。
好极好极,只要你能顶住太后的压力,我就能顶住叛军的压力,你我君臣各自努力吧!
周亚夫最后极富感情的说道:“陛下,大汉正值政体转型之关键时刻,突破瓶颈,阵痛难免。然亚夫但一息尚存,便粉身碎骨,也要拼保社稷完全,陛下请宽心勿忧!”
景帝刘启听了这话,只觉得冰冷的身体满腔温热,感动的差点就要留下泪来。
8. 业业孤城势欲焚
于是,这场干系天下命运的世纪大战,终于爆发了。汉景帝刘启将周亚夫从车骑将军,连升数级,一口气提拔为太尉,为平叛总指挥,将三十六将,率汉军主力迎战吴楚联军;又遣曲周侯郦寄击赵,燕相栾布攻齐,以钳制二地叛军;另拜窦太后从兄之子窦婴为大将军,使之屯兵荥阳,扼南北要道,监齐、赵之叛军,并保障周亚夫侧背的安全。
果然的,周亚夫又升官了。太尉,三军总指挥,刘启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了他,此战只能胜不能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吴楚联军已攻至梁国,破棘壁(今河南雎县东南),杀数万人,趁胜西进,兵锋锐不可当。梁王刘武率兵反击,屡战屡败,无奈退守梁都雎阳,拼死抵抗,以待援军。
与此同时,吴将周丘孤身夜入下邳,暗杀其县令,招降下邳守军三万,一夜暴富。随即发兵北略地,至城阳(今山东莒县一带),兵已十数万,俨然七国之外另一股独立之新兴力量,齐南鲁北尽在其掌握之中。
景帝刘启在心内暗暗祈祷,梁王刘武与齐王刘将闾你们一定要顶住,要像顶贴一样坚持顶起,坚持坚持再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另外一边,周亚夫与诸将也出发了,他们一行共六辆驿车,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往荥阳前线,欲与大军会和。行至霸上,却被一人拦住去路,大叫:“太尉留步,不可西行,否则危矣!”
周亚夫从马车里探出一个头来,怒道:“汝何人也?何故阻我西行?若是贻误了战机,我才真正危矣呢!”
那人道:“吾名赵涉,无名小吏也,不足为道。然吾闻太尉将东诛吴楚,此战胜则宗庙安,不胜则天下危,干系重大,可否容吾一言?”
周亚夫闻言,赶紧从车上下来,深深一揖,毕恭毕敬的问道:“愿闻先生高论。”
赵涉对周亚夫的谦恭态度很满意,于是回了一礼,道:“吴王素富,蓄养死士久矣。今闻将军出征,必先埋伏死士于崤山渑池险阻之处,预谋刺杀,将军不可不防!且兵贵守秘,将军何不从此绕道右行,由蓝田出武关,而抵洛阳,直入武库,击鸣鼓。诸侯闻之,出其不意,以为将军从天而降也!”
周亚夫本来的设想,是兵贵神速,直线从函谷关走,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荥阳前线,指挥大军平叛。我们知道,荥阳地处天下之中,扼东西要冲,是屏蔽关中的战略要地;且左敖仓(天下第一粮仓),右武库(天下第一军械库),更是一个屯有大量战略物资的后勤补给基地。可谓东得即东胜,西得即西胜,所以楚汉之时,刘邦和项羽就围绕着荥阳展开了一系列争夺,如今,历史又重演了,汉军与吴楚联军谁能牢牢的占住荥阳,谁就掌握了战争的关键所在。所以,周亚夫希望能尽快赶到荥阳,越快越好。
但是赵涉却认为,兵不仅贵神速,而且贵守秘。不从函谷关走,转从南边儿的武关绕道,接着再北上洛阳,这样虽然多走了一两天路,但却能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给诸侯们一个意外的“惊喜”。他们肯定傻眼。
周亚夫是个讲原则的人,但他从来不拒绝别人的好意见。赵涉的计划,确实比他好,不服不行。至于自己的面子,没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胜利。
于是,周亚夫听从了赵涉的意见,头也不回的往南走,星夜前进,绕了一个半圆,安安稳稳的赶到了洛阳,八十公里之外,荥阳已然在望。
周亚夫到达洛阳后,立刻派军士在崤山与渑池一带大肆搜捕,果然搜出了不少吴国的间谍与杀手。看来赵涉真是个人才啊,周亚夫乃立刻上报景帝,让赵涉当自己的护军(官名,掌管督察与调度诸将士,当年陈平也当过),以为左膀右臂,宠信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