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吕既除,下一步就是挑个新皇帝了。现在在皇宫宝座上坐的那个小儿刘弘,是吕后硬推上去的,根不正苗不红,名不正言不顺,周勃与群臣乃召开大会,推说刘弘其实不是惠帝的龙种,是假的,真实身份是吕家孽种(这就由他们随便说了),所以要商量一个皇帝的新人选。
御史大夫平阳侯曹窋(曹窋的父亲曹参担任过齐相)提议:齐王刘襄是高皇帝的长孙,又有首难吕氏之功,选他最合适。
确实,刘襄实力雄厚,又封在富的流油的齐地,大家拥立他做皇帝,厚封重赏自然少不了。
然而此言一出,却马上有人站出来反对。原来刘襄这人是不错,可惜他的舅舅驷钧为人专横暴戾,简直是个戴帽子的公老虎,跟母老虎吕后有的一拼。如果选刘襄做皇帝,难保驷钧家族不会变成第二个吕氏,到时就麻烦了。
周勃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外戚专权,此乃国之大弊也。我好不容易刚把朝廷从这泥潭中拉出来,怎能再把它推回去,这不自找苦吃吗?
这时又有人提议立刘邦的小儿子淮南王刘长为帝,但周勃又不同意,他觉得刘长年纪太轻了,无法担当重任。出人意料的,身为淮南王相的张苍竟表示同意了周勃的看法,认为刘长并不合适。
陈平在旁连连摇头,心内想:年纪小才好控制啊,绛侯未免也太过迂腐。
但这种话岂能当众道出,所以陈平只能保持缄默。
过了会儿,又有人提议,代王刘恒是高祖在世的最年长的一个儿子,而且为人宽厚仁孝,不如立他好了。
周勃正在迟疑,张苍又站出来说话了:“吾闻刘恒之母薄太后一家温良恭俭,比之吕氏一族何止善良百倍,我支持迎立代王为帝!”
群臣们纷纷举手,表示赞同。
周勃跳了起来,大声道:“国赖长君,代王为帝,名正言顺,就这么定了!”
就这样,早已被人遗忘在边疆的代王刘恒接到了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怀着且喜且惧的复杂心情,乘车驰入长安。群臣在长安城外渭桥上迎接,太尉周勃捧天子符玺,亲手献给刘恒,刘恒坚持不受。九月二十九日,刘恒创纪录的推让了五次后(一般三让),这才在周勃等大臣的极力劝进下即帝位于代邸(即代王每年来长安向皇帝朝拜时居住的驻京办事处),是为汉孝文皇帝。
是夜,原来的小皇帝刘弘,以及他的弟弟常山王刘朝、淮阳王刘武、梁王刘太三人,全数被有司(有关部门)处死,罪名为冒充皇子,僭越帝位。
至于这个有关部门到底是哪些个部门,那就不可说,不可说了。
这,就是功臣集团的智慧。本来,外戚是不可能造反的,最多专权而已,因为他们的地位正来自于皇帝,如果皇帝倒了,那他们也就倒了。所以,功臣们只有将惠帝一脉的刘氏完全否定,这样才能将外戚吕氏彻底打成反革命分子。
又几日,支持立齐王为帝的平阳侯曹窋被免去了御史大夫的职位,改由淮南王相张苍接任。
3.叹当年得意,赏厚位尊
诛诸吕,安刘氏,周勃功劳最大,刘恒自然亏待不了他。于是两个月后,刘恒正式下诏,拜周勃为右丞相(汉初有设左右丞相,以右相为尊),并赐金五千,加邑万户。汉时一金为万钱,五千金就是五千万钱,相当于当时五百户中产人家财产的总和。而且周勃本就有万户封邑,如今再加封万户,哇塞,发了。
升官升到最高点,发财发到手发软,周勃自然得意的有点儿找不着北了。这也是人之常情,换做谁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绝对的冷静与清醒(大概也只有张良、卫青那样的神人能做到)。然而,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些貌似君子的小人,总以礼节伦常之名,暗行政治倾轧之实。口中大道理说的一套一套,其实心里那点子小九九,还真以为大家看不出来么?
这个君子与小人之间的灰色人物,就是世称“无双国士”的汉初名臣袁盎。
袁盎是楚地人,字丝。父亲在楚汉时期当过强盗,天下太平了之后不当强盗了,搞慈善业,专门接济江湖兄弟,后来又举家迁徙到安陵(今陕西咸阳市东北),一转身成了地方上的头面人物。袁家在安陵,可以说有钱有势,黑白两道通吃。这种人,说的好听是大侠,说的不好听就是豪强,不管怎么说,那就是就是交游广阔小弟众多,正宗一个江湖大佬。
袁家到了袁盎这一代开始涉足政坛,向官场进发。吕后时期袁盎在吕禄家里做门客,吕氏覆灭后,袁盎改换门庭,经他哥袁哙保举,到朝廷里给刘恒做郎中。郎中这官虽小,却可接近皇帝展现才能,所以前途其实非常光明,汉朝很多名臣都是从这里起步的。
周勃立下盖世功勋,刘恒对他自然甚是恭敬,每次散朝,都是亲自送他。周勃对此也很得意,不仅欣然受之,而且大摇大摆,得意洋洋,步履甚是轻快。
皇帝尊敬老干部,这也很正常啊,但旁边的袁盎却看不过去了,他认为这大违君臣之礼,必须坚决予以取缔。
于是一次散朝之后,袁盎便问刘恒:“陛下以丞相何如人?”
刘恒当然回答:“丞相可谓社稷臣也!”
袁盎却摇头道:“绛侯乃功臣,非社稷臣也。所称为社稷臣者,为其能与君共存亡也。方吕后时,诸吕擅权,刘氏不绝如线。是时绛侯为太尉,主兵柄,弗能正。及吕后崩,诸大臣相聚谋诛诸吕,绛侯适逢其会,得以成功。今陛下即位,特予懋赏,敬礼有加,丞相不自内省,反且面有得色,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虽然周勃夺军诛吕,有政治投机的意味,但袁盎说他乃适逢其会方得成功,进而刻意抹灭其功绩,这未免也不太客观。况且,周勃自居有功,情不自禁翘起了尾巴,这不是他欺君罔上的故意之举,而只是因为他生性粗俗,没啥文化,一时间忘记了谨守君臣之礼,这也情有可原。其实袁家与周家一向有故交,袁盎完全可以私下当面提出施以劝告,如果周勃当真冥顽不灵死不悔改,还可以当众提出施以批评,奈何暗地里给周勃捅一刀子,这未免也不太厚道。
结果,袁盎此言一出,刘恒立刻对周勃起了猜忌之心,从此恭敬没了,亲切也没了,皇帝架子端上,还动不动给周勃小鞋穿。
皇帝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政治经验丰富的周勃顿时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每日诚惶诚恐,提心吊胆,神经都弄得快衰落了,却始终不明其中就里。
后来,周勃终于得知是袁盎告了自己的刁状,大怒。想当初袁盎还当过吕禄的门客,周勃完全可以把他顺便清洗了去。只是后来看在好友袁哙的面子上,这才放了袁盎一马,又提携他到皇帝身边当侍从。可如今袁盎非但不知感恩图报,反而倒打一耙,真乃一白眼狼也!
好在周勃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从不爱来阴的那一套。他表示愤怒的方法,也就只是找到袁盎,开口一通大骂:“吾与尔兄袁哙善,今儿廷毁我!”
这句话里的“儿”是句粗话,大概就是现在儿子、小子、小王八蛋的意思。看来周勃真的没啥文化,骂人吐的脏字,跟刘邦所谓“乃公”(你老子我)有的一拼。
面对暴跳如雷的周勃,袁盎既不与之对骂,也不赔礼道歉。他自认是个豪侠君子,又觉得道理在自己这边,所以只当周勃是空气,压根不理他。
不过,周勃虽怒,却并没有对袁盎进行打击报复。虽然周勃最后的悲剧,袁盎可谓始作俑者。
袁盎终因此事得到汉文帝的赏识,从“秩比三百石”的小小郎中一气被提拔为“秩比二千石”的中郎将,这官升的,比直升飞机还快。后来袁盎又外放去当了吴王国相,那吴王刘濞明显比周勃更为骄横不法,甚至还有造反的心思,但此时号称忠直的袁盎却闭口不言了,一则是明哲保身,二则因为……
他收了吴王的重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