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嬴的这个朋友叫做朱亥,主要工作是在农贸市场杀猪卖肉,业余工作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专管世间不平之事。
明白了吧,壮士多为屠狗辈,朱亥其实是个武艺高强的江湖大侠来的,能被眼高于顶的侯嬴所看重的人,岂会是个庸庸之辈。
不一会儿,大侠朱亥的身影出现了,侯嬴于是下车,与朱亥站着说话,这一聊,就没完没了了。
繁华的闹市中,锦衣华服风度翩翩的信陵公子乖乖的手执缰辔待在车上等着侯嬴,就像接领导上班的司机,安静耐心,无怨无悔。
侯嬴:哥们儿,生意怎么样?
朱亥:还成。哇,你带来这么多买肉的!太谢谢你了。
侯嬴:不是,他们来请我吃饭。你有空吗?一块去。
朱亥:当然不去,你知道我脾气的,我生平最讨厌的事儿就是应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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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过去了,侯嬴和朱亥还在聊天,而且越聊越起劲,家长里短天南海北的啰嗦个不停,天知道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说,家庭妇女也没他们这么爱闲扯。
这其实是一场考试,一场特殊的人性考试。侯嬴一生阅人无数,看过太多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次这个信陵公子,是否也是如此,谁说了都不算,只有通过了自己的重重考验,那才可以过关。
其实我们年轻人交朋友或谈恋爱也可以学学侯老先生,刚开始交往的时候,看到的东西往往是人的表面,而表面中到底有多少真实呢?又有多少虚伪呢?不如像侯嬴那样,先观察对方的为人和言行,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互相之间疏远一点,然后再来决定与他的关系能发展到什么程度,该不该进一步交往,该不该给他推心置腹,该不该给他以身相许。
如果对方过不了关,那就继续疏远下去,反正从疏远变得更疏远这没什么,如果要从亲密突然要变得疏远就麻烦了。
这个道理,就是所谓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我们的信陵君当然是过关了,侯嬴一边聊天斜眼看去,只见信陵君脸上永远挂着谦和从容的微笑,不见丝毫不耐烦的表情,还不时向两人投来深情无比的眼神,一如热恋中的少女在等待情郎。
公子好修养,旁边的随从们却气坏了: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臭看门的而已,竟敢这么对待我们敬爱的信陵公子,我呸!
旁边围观的群众也深有同感:公子亲自为你驾车,这何止祖坟冒青烟,那简直是喷火!领导的时间多宝贵啊,你他妈的老家伙还不识抬举,我呸!
繁华的闹市中,呸呸的吐痰声不绝于耳,看来大家都感冒了。
侯嬴不用猜也知道人们在悄悄的骂自己,但他仍然不以为意,继续与朱亥高谈阔论,从国际金融危机谈到市场猪肉价格暴涨,从巨商吕不韦的风流八卦谈到最近城管殴打记者,聊的那叫一个风生水起热火朝天,他要的就是这么个效果。
骂吧骂吧,骂的越狠越好,我老头子脸皮厚,不怕做小人。
而朱亥对眼前的一切似乎也无动于衷,此人还真是一个奇人,自己的肉铺前围了一堆显贵与闲人,竟能与侯嬴聊这么久而不宠不惊,不乍不喜,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如此屠夫,十万个也找不出一个来。
就这样,从下午等到晚上,信陵君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然其色始终不变。
侯嬴这才貌似想起还有一堆人在等他,于是依依不舍的告辞朱亥,回车上座,一行人急急忙忙往回赶。
还有一屋子的贵宾被晾在公子府中喝西北风呢,他们等待主人回来开饭已经等的花儿都谢了。
——赶快回来吧公子,再不回来菜都凉了,再热就不好吃了。
公子总算是迎客回来了,已经快饿晕了的人们赶紧起身出迎,想要看看公子如此礼遇的贵客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只见公子亲自执辔,亲迎下车的这位所谓贵宾,竟然是一个“鞋也破帽也破身上的袈裟破”的白胡子糟老头,Oh my godness!
大家既吃惊,又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哭笑不得面面相觑。
“诸位久等了,无忌在此告罪。”信陵君拱手道。
“不久,不久,嘿嘿……”大家尴尬的笑着。
信陵君于是引侯嬴高堂上座,命令开席。
侯嬴也不客气,大大咧咧的坐上头等贵宾席,神态倨傲之极。
大家在震惊之余,无不内心感叹:好一个不知廉耻的无礼疯叟!见过不要脸的,还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信陵君接着便向客人们一一介绍侯嬴,并一个劲的称赞先生品行高洁,贤能信达,却从不攀附权贵,是个大大的隐士高人,无忌此番能请到先生,可真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
请到一个倨傲无礼的看门老头还荣幸?大家实在无法理解,只好应付的干笑两声,卖公子一个面子便是。
宴席在尴尬莫名的气氛中进行着,酒至半酣,信陵君起身上前,向侯嬴敬酒为寿。
至此,信陵君表现优异,可称完美过关,侯嬴于是卸下自己的面具掏出了自己的真心,向公子告白道:“今日臣难为公子足甚矣!臣乃夷门抱关者也,而公子亲枉车骑,又尊臣于诸客之上,公子过矣!然臣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车骑市中,过客以观公子,公子愈恭。市人皆以臣为小人,而以公子为长者能下士也。”
原来侯嬴此次多番为难,不仅为了考验公子,更为成就公子礼贤下士之名,实可谓用心良苦。
信陵君这才豁然醒悟,叹道:“先生贤哉!”于是二人举酒快饮,尽欢而散。
从此以后,信陵君便奉侯嬴为上客,尊为亲近师友,时常前来问候请教。
不过,侯嬴并没有因此而接受信陵君任何好处,他仍然住在夷门传达室里,每日早开城门夜关城门,淡泊从容,安于贫贱,除了偶尔给公子出出主意,生活并无二致。
所以说侯嬴其实是信陵君的“客”,而不是“食客”,食客住人家的吃人家的给人家跑腿干事,客则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独立人格,你做你的公子,我做我的监者,即便地位再悬殊,但在精神与人格上我们是平等的。
这才是“客”的真正意义所在,真正的“客”是不会依附权贵的,与人交游,无问高下,管你是市井屠夫,还是贵族公子,在侯嬴面前,都是平等的朋友,没啥特殊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