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寡妻稚女俱堪恨,含冤钟室真可哀。笑长乐萧何,公乐乎?
淮阴侯和萧何一同来到长乐宫时,天色已暗,夜色中的长安美极了,皎洁的月挂在宏伟的宫室上,让淮阴侯不由得想起恩相萧何匹马相追的那个晚上,依稀也是这轮明月。
淮阴侯笑了,他很久没笑了,这个世上能让他笑的东西已经不多,回忆便是一件。
时值寒冬正月,天很冷,夜很凉,但淮阴侯尘封的心中竟浅浅浮上一丝温暖,这种久违的感觉,只有多年的老朋友才能给他。
萧何也笑了,笑的很暧昧,两人相视,各有心思。
两人于是携手走进大殿,却见大殿空空如也,群臣早已道贺完毕走光了。
“我们来迟了。”淮阴侯道。
“不迟,一点儿都不迟。”萧何笑道。
淮阴侯正要问,两旁突然冲出几十名全副武装的武士,二话不说将他捉住,拖进了旁边长乐钟室之中。朝廷大殿,庙堂重地,非为血溅之处也,杀人要在暗处杀。
长乐钟室在长安城长乐宫内,因室中悬有一具大钟而得名。钟室壁高六、七米,墙头到屋宇有两米多的空档,这是巨钟的咽喉。当撞钟人出现在墙头,整个长安城都能听见长乐钟的鸣响。
在这个世界上,黄钟大吕往往出自暗室,每件礼器不是血迹斑斑。
淮阴侯挣扎着大叫道:“臣得何罪,为何缚臣?”
长乐钟室内,阴暗,寒冷,吕后的脸更加阴,声音更加冷:“人告公反。”
淮阴侯死死的盯着萧何,如果眼神也能杀死人的话,萧何已被杀死无数次了。
萧何将头背过一边,不敢看他。
十年故交,大恩大仇,同出一人,时也,命也?
萧何叹道:“足下大功已成,身后必流芳百世,足下无憾,当可死亦!”
淮阴侯仰面大笑道:“可笑可笑,吾成也相国,败也相国,可笑可笑!罢罢罢,相国既为韩信生平知己,韩信便为知己者死,不亦宜乎?”
萧何低头道:“吾立谋害公,为德不卒,小人也,身后必有骂名,吾知矣,然吾为江山社稷,吾不悔。”
“为德不卒,小人也!”这句话多么的熟悉,淮阴侯突然想起了钟离昧,他苦笑,报应,这都是报应!
看着萧韩二人在那唧唧歪歪个不停,吕后不耐烦了:“公等多言无益,韩信,汝认罪乎?”
淮阴侯知己必死,便转头对吕后道:“我死则死矣!然吾子尚幼,可否赦之。”,
吕后阴沉着脸道:“公谋反大罪,当夷三族!”
所谓夷三族,就是将父、母、妻三家人全部诛九族,当初李斯也是这么被害的。
吕后可真狠,若是高祖亲自动手,断不会诛杀淮阴侯全家。
萧何于是赶紧向吕后求情道:“等陛下回朝,再行夷族未迟,且看其垓下苦战之时。”
吕后只是一个劲的冷笑:“我意已决,相国休要多管闲事,以免惹祸上身!”
萧何为吕后之威所慑,顿时心胆俱裂,只得伏于阶下,哽咽失声。
淮阴侯向萧何投去一个鄙夷的眼神,继而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
的确如此,生死一知己相国萧何,存亡两妇人漂母吕后,若非天命,何可解哉?
吕后闻言大怒,好你个韩信,临死临死还骂我是“儿女子”(贱妇),是可忍孰不可忍!左右,动手!
几个武士恶狠狠的扑过来,用手中“金吾”(棍状兵器,为羽林军专用)对着淮阴侯一顿猛砸,淮阴侯闷声倒下,乱棍夹杂着血肉飞舞,淮阴侯伏在地上,一声不吭的默默死去。
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来来去去无可捉摸的人心,我淮阴侯注定要死在生平知己和一个狠毒的贱妇手中,我还有何言……
良久,淮阴侯已骨肉成泥,武士这才拔出剑来,将其枭首,刺于戟上,悬街示众而去。
夜深了,明月垂泪,滴下了漫天星辰,悠悠的钟声响起,回声撞击四壁,震耳欲聋,美哉,渊哉,泱泱乎!
真是一口好钟,好钟啊好钟,堂之,皇之,掩盖了一切罪恶。
23. 当初若听蒯通语,高祖功名未可知。问开国雄主,哭何为?
公元前196年寒冬正月,大汉开国元勋淮阴侯韩信死于长乐钟室,年仅三十三岁。随后,韩信三族被诛,数千无辜,血染长安,哭号之声,传荡千古,当是时,寒风凛冽,长空飘雪,长安满城人尽嗟叹,无不悲怆,皆言淮阴侯一饭千金,不忘漂母;解衣推食,宁负汉皇?萧何一言便强入贺,欲谋逆者怎会坦率如斯?是侯不负汉,而汉忍于负侯,侯之死,冤乎哉!
对于这个说法,吕后不嗤一顾,韩信究竟有没有谋反已属千古疑案,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但他死的却一点儿也不冤,他早该死了,他死了,对天下谁都有好处,若说要负,也是整个天下、整个时代负了韩信,与我无尤。
不久,高祖从战场上回来了,这一仗打的很辛苦,陈豨果然厉害,高祖倾尽全力,也只将他逼回了代地而已,看来这恐怕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了,高祖决定先回长安再说。
然而,高祖方至洛阳,吕后就来了,吕后告诉高祖:她把韩信全家都杀了,杀的干净利落。
高祖听这个消息后,其反应史书记载是五个字,“且喜且怜之”。喜的是,吕后终于帮他除一隐忧;怜的是,韩信毕竟是大汉开国元勋,罪不至子孙,吕后诛其全族,未免太毒了。
其实吕后这点毒算什么,她厉害的还在后面呢,后来高祖去世,吕后便一手遮天,把持朝政,临朝称制十几年。差一点把刘氏江山变成吕氏天下。这就不是本书要讲的内容了,不提。
至于韩信到底有没有谋反,高祖不想查,也没有必要查。因为韩信之家人宾客已全部被杀,事情的真相已无从知晓,只有栾说一个孤证而已。
只要有可能,这就够了。
吕后又道:此次妾得以从容平定祸乱,萧何栾说居功至伟,当重赏之。
高祖深以为然。于是加封萧何五千户食邑,并遣一都尉率五百卒,以为相国卫队;并封栾说为慎阳侯,食邑两千户。
项王的人头值千金加万户,韩信的人头值七千户加五百兵,差不多,差不多!
封赏完毕,高祖又想到了什么,便再问吕后:“韩信临死,可有何言?”
吕后道:“信言恨不用蒯通计。”
高祖道:“吾知此人,是齐辩士也。原来韩信造反,都是由他教唆,真属可恨。”遂下诏齐国,捕拿蒯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