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通走后,韩信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寝宫里,几天都没有出来。
韩信觉得脑子很热,身体很冷,蒯通的话太残酷太真实了,残酷到他的脑子如沐烈焰,真实到他身体犹入冰窖。
蒯通说的没错,狡兔死走狗烹,历史已经证明无数次了。
待到天下太平,自己再无利用价值时,汉王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如果真是这样,我该如何选择呢?
背叛汉王,还是固守道德,这是一个问题。
面对艰难的抉择时,我们往往不知所措,因为必须舍弃一样,去争取另一样,日后一定后悔。
如果韩信背叛了汉王,他日后也一定会后悔的,因为他放弃了自己的基本道德准则,他保住了自己的富贵,逃过了被害的危险,却逃不了内心自我的拷问。
终于,韩信决定谨守自己的道德准则,赌一次,赌汉王不会害他。
小人有所不能,却无所不为;但君子无所不能,却有所不为;韩信决定有所不为一次,至于他的命运,就由天来决定吧!我以我心照明月,明月怎能照沟渠,汉王待我甚厚,他应该不会害我的,不会的,会吗?可能会的,不会吧?不会,应该不会……
韩信赌错了,他自己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就也把汉王当做同样的人。殊不知汉王身为一个负责任的帝王,他从来就是把感情和利益分的很清楚的,在他眼里,没有想造反的人和不想造反的人的区别,只有能造反的和不能造反的人的区别,因为人心难辨,帝王宝座的诱惑又太大,他只能将有能力造反的人全部杀掉,如此剩下的人即使有造反之心,也无造反之力了。这叫做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为了保住自己帝王的宝座,韩信必须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势可自立 终不背汉,可幸韩信一片丹心,在千年之后得到了知音,这个人就是袁祟焕,他有一首诗,是这么写的:
一饭君知报,高风振俗耳。如何解报恩,祸为受恩始。丈夫亦何为,功成身可死。陵谷有变易,遑问赤松子。所贵清白心,背面早熟揣。若听蒯通言,身名己为累。一死成君名,不必怨吕雉。(明•袁祟焕《韩淮阴侯庙》)
丈夫亦何为,功成身可死。一死成君名,不必怨吕雉。哀哉,袁督师与淮阴侯的命运何其相似!
16.长空鸟尽,天下归汉,千金一饭知报
又过了几天,蒯通见杳无动静,他心内焦急,于是又去找齐王信,劝他速下决断。
蒯通道:“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愿足下详察之。”
齐王信连连叹息道:“蒯公,蒯公,吾实不忍背汉也!”
蒯通楞了一下,沉思良久,突然自顾自把外衣脱了,趴在地上学起狗叫来。
齐王信大惊,忙道:“蒯公,你这是作甚!”
蒯通依旧叫个不停,还在地上打起滚来。
不好,蒯通难道疯了?我只听说范进中举会疯,这蒯通怎么莫名其妙就疯了。
齐王信赶忙叫卫士进来,要他们带蒯通去看大夫,蒯通却一口咬住卫士的手不放,卫士惨叫一声,把蒯通用力甩开。
蒯通翻了几个跟斗跳出门外,起身大叫道:“吾乃天帝座下神犬也,谁敢碰我!谁敢碰我!”
卫士们想要上前制住蒯通,蒯通却又突然抱住一个卫士,大笑道:“美人,美人儿,欣闻美人儿乃绝代佳人,素手妆成、兰心蕙质、极尽妍颜,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在下不胜心仪,今夜子正,凉风有信,秋月无边,竹青梅香,我当踏雪拜会。吾素达雅、清俊不凡。美人儿定不使吾徒劳返??”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那卫士敢怒不敢发作,只好满脸无助的看着齐王信,不知如何是好。
齐王信叹息道:“蒯公狂矣!汝可速去。”
那卫士如蒙大赦,赶紧一把推开蒯通,拔腿就跑,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蒯通最后回头神情复杂的看了看韩信,然后又狂笑起来,随后追那卫士而去。
“美人莫走,美人儿,莫走啊……”
齐王信缓缓的闭上眼睛,抓起案上酒觞,一饮而尽,他只觉的那酒苦涩极了。
蒯通当然没疯,他只是绝望了而已;韩信当然也知道他是在装疯,心照不宣,陪他演戏而已。
蒯通真是搞不懂,韩信兵多将广,实力雄厚,比他粗大的都没他硬,比他硬的都没他粗大,他为啥非要去那汉王的臣属?他这不是傻吗?
韩信犯傻,蒯通可不能陪他一起傻,他很清楚韩信若不背汉,定有横祸,与其给韩信陪葬,不如狂去,以自己的政治生命为代价,保住自己的肉体生命。
这个蒯通,在本书的最后还会出场,但是现在,他已佯狂而去,暂且离开了历史舞台,那么我们就把目光转移到楚汉战场上吧。
纠结了整整五年的楚汉战争,随着韩信下定决心站在汉王这边儿,终于要拉下最后的帷幕了。
公元前203年七月,汉王立英布为淮南王,这是汉王继韩王信,赵王耳,齐王信后封的第四位王,目的当然是团结一切力量对付项王。
八月,燕王臧荼派出骑兵南下,助汉攻楚。
同时,彭越拥兵梁地,往来苦楚兵,绝其粮道;齐王信又接连发兵击楚,其先锋灌婴之军甚至已攻入淮北,多次击败淮北楚军。
项王四面受敌,已经再无力量跟汉王缠斗下去了。
九月,楚汉达成鸿沟和议,约定双方各自退兵,结果项王依约退兵,汉王却撕毁合约,率军追击项王。
十月,汉王追楚军至固陵,双方一场大战,汉王战败,不得已深壁坚守,急召韩信及彭越前来相助,然而韩信彭越并没有来,并答应事成之后,把楚地封给韩信,把梁地封给彭越。
十一月,韩信派曹参留守齐国,自率三十万大军南下攻楚。项王震恐,慌忙带兵从固陵撤出,想退回彭城,彭城早被灌婴攻下,尽俘西楚群臣。项王无奈,只好继续南撤,想回江东老家卷土重来。然而此时汉王、韩信、彭越、英布、刘贾、灌婴等各路汉军总共六十余万已经从各个方向压了上来,将项王团团围困在了垓下。
十二月,楚汉最后的决战爆发。
韩信终于要和项王决一胜负了,他们俩,一个是天下第一智将,一个是古今第一猛将,这本该是一场彗星撞地球般的精彩对决,然而,战局却很快呈献了一面倒的趋势,连韩信自己都不觉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原因很简单,项王之卒不过十万,且粮食后援全数断绝,而汉军光韩信部就有足足三十万。以多敌少,虽胜之不武,但韩信明白,如果不是这样,任何人也无法击败项王,包括自己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