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把汉使召进宫来,交给他一封书信,让他带回去给汉王,然后召集众将,发布了两条命令:
第一条:以曹参为齐相国,领傅宽、陈涓、赵将夜、冷耳诸将四处剿灭齐国的残余反抗力量。
第二条:以灌婴为将,率数万精锐骑兵南下入楚,攻打鲁北、薛郡等地,直逼楚都彭城。
于是诸将领命各去准备出征,群臣散去,只有蒯通一人留了下来,满脸含笑的看着韩信,神情暧昧之极。
他知道,韩信已经走上一条不归路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坚定韩信的信心,让他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永不回头。
蒯通是一个纵横家,一个纵横家的使命就是观察天下局势,寻找一个有条件做帝王的人,尽展平生所学助他履天下至尊之宝座,为此,他将无所不用其极,只求结果,不择手段。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这个人就是韩信。韩信此人,性情孤傲,却渴望功名;才干非凡,却礼贤下士;战无不胜,却从不轻敌;无论碰到多么恶劣的情况,却总能于绝境中开创一片新天地;这正是成为一个帝王的必要条件。现在韩信只缺权谋之术,就百分百完美了,而权术这一方面,正是蒯通最擅长的,他们双剑合璧,必能建立一番不世伟业!
这是为他好,也是为了韩信好,以韩信这样的性格,以及所处的位置,如果不做帝王,只有死路一条。至于这样会不会造成苍生受苦、生灵涂炭,这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
韩信见蒯通滞留未去,便问:“先生有何事教于信乎?”
蒯通笑道:“臣意欲随汉使一同前往广武,以观汉王态度,请将军准许。”
韩信笑而许之。
——也好,让他去看看汉王的态度,这样保险些!
汉王受伤了,他禁不住项王的屡屡挑战,终于冒险出营,至阵前宣项王十大罪状,结果被项王暗箭所伤,好在张良随机应变,让汉王带伤巡视军营,这才稳定了汉军的军心。
之后,汉王跑去成皋养伤,痊愈后又回关中巡视了一番,继而返回广武,刚好接到韩信的书信。
汉王拆开书信,只见信中写道:
“臣韩信稽首顿首上言:国无其主,难以化理;民非权合,何以制伏?臣仰仗天威,随到奏捷,斩龙且于潍水,杀田广于城阳,军威虽镇,而人心未定。古尝称齐地多变诈之国,其民反复不常,恐或为乱;兼且齐近楚地,其势不定;臣愿请齐王印,暂为假王(代理齐王)以镇之。待民心宁辑,即统兵随车驾伐楚,则疆宇奠安,海隅宾服,世为汉土,于变时雍矣。臣未敢擅便,赍表上请定夺。”
韩信太天真了,他还以为汉王会了解他的苦心,还以为自己的功劳足够封王了,殊不知他此举正好刺中汉王的痛处,手下的将军竟然恃功要求封王了,这是任何一个君主都无法容忍的事情!
于是汉王览信大骂道:“韩信竖子,乃公困于此日久,旦暮望其来助我,反欲自立为王耶?操!”
蒯通站在汉使的后面静静的看着震怒的汉王,心中轻笑起来:
——看来汉王也不咋地嘛,举止如此轻浮,一点儿城府也没有,如何是做帝王的料?嘿嘿,你接着骂吧,最好再回书痛责韩信一番,如此一来,我便有借口劝韩信背汉自立了。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蒯通目瞪口呆,半晌回不神来。
只见殿上张良陈平二人凑到汉王身边,小声的说了些什么,接着,只听汉王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声:
“操!韩信真器小也!大丈夫定天下,制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
一边笑着,汉王一边走下阶来,拍了拍蒯通的肩膀,然后转身对张良说道:“子房,那就有劳你亲自跑一趟,把韩信的齐王印送去!你告诉韩信,寡人一刻也不曾忘了他的功劳,待灭楚之后,我定与他共享天下!”
蒯通分明看到,汉王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半边脸是抽搐着的。
谁也无法体会汉王内心有多么的惊恐,又有多么的愤怒。
但是无论他有多么惊恐,多么愤怒,他都必须强压下来,装作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因为当他忍不住骂出声的时候,张良陈平二人凑过来偷偷踩了他一下脚,提醒他道:“汉方不利,安能禁韩信之自立为王乎!不如因而立,善待之,使其守齐;不然,恐生变测。”
说的没错,现在事实就是韩信羽翼已丰,没人能阻止他高飞了,与其让他飞走甚至反过来啄伤自己,不如先用食物稳住他,待有机会再拔掉他的翅膀不迟。总之,现在这个时侯千万不能惹怒韩信,而要小心翼翼,小心翼翼的供着他,哄着他,强迫自己暂时爱上他。
于是汉王立刻改口了,其变脸之快,连张良陈平都感觉无语。
张良陈平不知道,汉王在这么说的时候,他的心在滴血,那股强压下来的惊怒,让他已经痊愈的箭伤伤口,都有些隐隐作痛了。
一个能在利益面前压住意气的人,才是真正做帝王的料啊,蒯通不禁有些后悔自己以前没有来投靠汉王了,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矣,他这张旧船票,已经搭上韩信这条破船,无论是从感情上还是从气节上,他都不能下船,因为汉王还有张良陈平,可韩信除了自己,一个贴心的策士都没有,他不能抛下他不管。
15. 刘项悬命,念恩惟德,终不背汉,可怜一片丹心。
无论哪个猎人养了韩信这么一支雄鹰都会感到害怕的,但是没有办法,汉王只能暂且压住自己的惊恐,因为在他面前还有一支更凶狠的雄师在盯着他,那就是项王。然而项王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当他听闻龙且军团潍水惨败、田氏王朝彻底覆灭后,心底亦不禁生起阵阵寒意。
项王一生大小七十余战,从无败绩,亦从未有人能令他心生寒意,但是现在,终于有个人做到了,这个人就是韩信,他从前最看不起的韩信,这可真是一种讽刺,难道韩信在离开自己后得到啥仙人指点或武林秘籍了?不然怎么可能变得如此厉害,让二十万,足足二十万楚军主力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转瞬之间,化为乌有。
田横是他自己都难以奈何的牛人,龙且也是他最看重的一员猛将,齐国有近三十万大军,楚国的援军也有足足二十万,这简直就是必胜的局面,然而韩信却以区区十万汉军,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将三十万齐军击败,将二十万楚军全歼,将七十余座城池攻陷,兵锋直逼楚都彭城,这简直就是奇迹,不,是神迹!
但这是事实,事实就是楚军主力遭到重创,项王再也无法应付汉王与韩信的两面夹击了,他现在不得不将韩信这个他昔日不屑一顾的胯夫提升到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位置,派人去说服他,让他成为自己的盟友,来个联韩抗刘,最终三分天下!
项王从来都是不屑于用纵横之术的,但是现在韩信的强大逼他不得不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
韩信的故友钟离昧自告奋勇要接受这个任务,但是项王深思之后还是没有派他去,他手下就龙且钟离昧这两个最得力的人了,如今龙且已死,要是再没了钟离昧,他的损失就太大了。
最终,项王决定派盱眙人武涉去齐国,武涉从前与韩信也有那么一点点儿交情,更重要的是,武涉此人雄辩滔滔,嘴皮子功夫极为了得,从前项羽看不上,现在却派上了大用场。
公元前203年二月,韩信,不,我们现在该叫他齐王信了,齐王信刚送走汉王的使者张良,就迎来了项王的使者武涉。
齐王信对项王派来的这个不速之客并没有多少印像,只记得两人依稀在一起聊过那么几次天,并无深交,但是很显然,武涉并不这么看,他一见面就亲热的拉起韩信的手,不断提起楚营旧事,抚今追昔,慨叹前尘,直说自己从前就很欣赏韩信,认为韩信一定会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你看,果不其然了不是?
那些凄惨寂寞的日子韩信早已忘怀了,往事不堪回首,提它作甚,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
武涉尴尬的笑了两声,言归正传道:“项王差臣来说足下:天下苦秦已久,故群雄戮力击秦,今秦已早亡,分土割地,各自为王,正应休息士卒,与民更始。不料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且汉王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吾恐足下终为之所擒矣。”
齐王信静静的听着武涉发言,也不反驳,也不认同,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做为此次密谈的唯一旁观者蒯通,则早已听的满头大汗了:关于汉王的狡诈多变,他之前正领教了一次,那是一个非常惊人的震撼教育,这使他更加的认定,齐王信只能在战场上与汉王交锋,否则,他必为汉王所害,谁也救不了他,包括自己在内。
武涉进而又说道:“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投汉则汉胜,投楚则楚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合,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各守封疆?足下奇谋妙算,尤出二王之右,若从吾说,富贵可常保矣。未审高见以为何如?”
武涉的辩才没话说,武涉的提议也是韩信目前最明智的抉择,但是很遗憾,韩信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