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后,项羽一百余骑陷入了一个沼泽之中,那些烂泥路,别说骑马了,就算步行,也极易深陷其中,只有类似于乌骓等级的千里良马,才能凭借速度冲出去。
更糟糕的是,五千骑汉军眼看就要追上来了。
楚军只好分路逃跑,吸引追击。
这一次,项羽选中了一条正确的道路,几个小时后,他终于来到了长江边上的东城(今安徽省定远县西北),但跟上来的只剩下二十八骑,正是八年前最早追随项羽的那二十八位江东勇士。
项羽终究还是幸福的啊,他这一辈子见过了太多背叛,但至少虞姬没有背叛他,二十八勇士没有背叛他,至死都没有背叛他。
八年来,二十八勇士跟着项羽南征北战,每个人身上都伤痕累累,却没有一刻有过离开项羽的念头。
他们只是项羽的亲兵,他们没有官爵,也没有封地,更没有千金万户,他们只有一颗对项羽誓死忠诚的心。
项羽是幸福的,他毕竟得到了这个世界最珍贵、最至死不渝的爱情与友情,这,就足够了,这,就死而无憾了。
无暇感慨了,千馀汉骑前锋已经追了上来,将项羽及二十八骑团团围在一个小山头上。
一千多对二十九,等于五十个打一个,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谁赢谁输。
但是项羽却立马在寒风之中,回头望了望勇士们,傲然道:“诸公!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勇士们轰然应道:“诺!霸王无敌于天下,此撮尔小贼,我等何惧焉!”
项羽仰天大笑,遂将二十八骑分为四队,四向列阵,准备四面突围。
与此同时,汉骑已从四面小心翼翼逼来,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与兴奋。
杀了项羽,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被项羽杀了,就啥也没了,这可真的好煎熬。
项羽看着汉军士兵们脸上可笑的表情,又大笑起来,他遥指着一个最神气的汉军将领道:“吾为公先取彼一将。公等则四面驰骑,期约至山东之下为三处,不可违也。”
众勇士轰然应道:“愿从大王之命。”
于是项羽一声长啸,喑哑叱诧,冲着那名汉将直冲而去,汉军士兵们吓坏了,直接左右让开,放项羽冲了进去,那名汉将大惊,赶紧举矛迎战,却被项羽势如闪电的一枪正中脸部,飞出数丈远,项羽随即策马赶上,将其踏成肉饼。
汉骑的前锋指挥官郎中骑杨喜一见项羽勇猛无比,所向披靡,便带着亲骑冲上来阻截,杨喜是灌婴属下第一猛将,平生还未遇过对手,他觉得项羽也没啥了不起,自己一出马,项羽该是手到擒来的。
然而,戏剧性的场面发生了。
项羽圆睁大眼瞪着这个不怕死的家伙,一声大喝!杨喜的三魂六魄顿时被吓掉两魂,再被震掉三魄,连人带马,一下子逃出去数里之远。
连项羽在内二十九骑,于是顺利在山下三个集合点汇合。
山上的汉军只好回身再追,由于无法判断项羽在哪个地方,所以分兵三处,再次围堵项羽。
项羽只得回马再战,乌骓扬蹄腾跃,如生双翅,飞入汉阵之中,将前阵一排汉骑尽数踢落马下,当场踏死数名汉卒。项羽于是大开杀戒,汉阵里面,只见他一道枪影,神出鬼没,不可捉摸,七上八下,戳倒人马数十百之众。汉军一都尉心胆俱裂,转身欲逃,项羽一声大喝,将其震落马下,然后拍马赶上,一枪刺透他的胸甲扎如心窝。
项羽再次冲出重围,集合剩余楚军,发现只折损两人而已。
汉军损骑数百,楚军只损二人,如此战果,简直就是神迹。
项羽环顾着身边这群满脸坚毅的骑士们,在漫天寒风中冷冷说道:“何如?”
二十六骑皆伏道:“如大王言。”
49.亭长无劳,平生英烈,不忍独生,羞面江东父老
又下雪了,纷纷杨扬的大雪把大江两岸化作一个纯白纯白的世界,纯白纯白的,没有一点杂色,纯粹的有如幻境。
这里就是日后闻名遐迩的乌江浦(今安徽和县乌江镇,乌江是一条由北向南流入长江的河)。不过当时,它籍籍无名。
乌江周围的村落因近来的战事人早都逃光了,如今是千山鸟飞绝,万迹人踪灭。
蓦地,在这一片死寂之中,传来了一阵打浆的声音,只见远远的,划来一支没蓬的小船,划船者是一个中年人,打扮的像是一个船夫,却不似一个普通船夫。
他就是西楚国乌江浦的亭长,他是来接人的,不是来接女朋友,而是来接偶像。
虽然这位亭长先生辖下的百姓和卒吏都跑光了,但他仍是西楚国的臣子,仍是西楚霸王项羽的铁杆追随者。
他知道,霸王败逃而来,随员一定不少,但这儿乌江的人早都逃干净了,上下都没有船只,只剩他这一苇小舟,只堪接走霸王一人,其他人恐怕就顾不上了。好在渡过乌江,就是江东地界,离此不远就是一座历下大城,城中有万余楚兵,足够抵挡汉军追兵了。
亭长正在遐思,忽然,从西北角上隐隐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愈传愈近。
只见在漫天的雪花中,一队火红色的人马踏雪而来,蹄声震动天地,也震破了冬的寂静。
呵,霸王终于来了!
亭长忙将船儿划近,一面划,一面数,数到二十七,霸王已与亭长在江边相会。
赤盔赤甲的项羽立马在纯白的雪地中,看着眼前黑色蓑衣的亭长,开口问道:“公何人也?”
亭长道:“臣乃乌江亭长,姓名容后再叙。大王先请速速上船,迟则有变。今乌江之百姓已然逃尽,独臣有船耳。汉军追至,亦无法渡河以害大王。”
亭长说的那么急,项羽却一动不动,他不是不想带着虞姬的香魂渡过河去再看一眼江东,只是,只是这船这么小,如何载的过我这一干二十七人等。
我能抛下这群对我至死不渝的勇士们独自逃生么,我不能!
亭长见项羽迟疑不定,还以为他担心无法东山再起,于是又补充说道:“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
项羽苦笑。即便回到江东当了王,那又怎样?没有虞姬相伴,王亦有何用?天下汹汹数年,都是这个“王”字给害的,虞姬是因它而死的,许许多多的百姓也被它害死的,我项羽这辈子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斗到最后,虞姬我也救不了,战士们我也一个救不了,斗到最后,我还要抛下最后二十六个江东子弟独自逃命、忍辱偷生,去做什么江东王?呸,如此丢人的王,根本没有脸面去见江东父老!
想到这儿,项羽便停住苦笑,高昂着头颅,从容道:“亭长之意项籍心领。然天之亡我,我何渡为!”说着又低下头来,黯然道:“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