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大奇，哪里来的小屁孩，竟敢来跟我讲道理，有胆子，有意思，见见吧！

——我不是哪里来的小屁孩，臣乃外黄县令仇明之子仇叔也，臣五岁能侍，七岁读书，过目成诵，人呼我为奇童也。

——哈哈，好一个大言不惭的奇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说的好给你糖吃。说的不好立刻砍头！

——臣闻爱天下者，天下人爱之；恶天下者，天下人恶之；利天下者，天下人利之；害天下者，天下人害之。今大王不爱天下人者，天下人从此亦不爱陛下也。且百姓尽行坑之，谁与陛下守天下乎？昔彭越强劫外黄，外黄恐，故且降，待大王。大王至，又皆阬之，百姓岂有归心？从此以东，梁地十余城皆恐，莫肯下矣。

有时候，非常简单的一个道理，大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小孩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不是大人们不聪明，而是他们不敢想，更不敢说。

以暴制暴，解决不了问题，这就是一个其实很简单的道理，可惜，如此简单的道理，却从来没有一个幕僚跟项羽说过，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他们不敢说，结果就是让项羽一错再错。

仇叔说完，抬头静静的看着高大魁梧的项羽，就像在看一座山。

孺子与英雄，那是天与地的差别，但是在真理面前，他们是平等的。

项羽没有说话，他陷入长长的沉思之中。

突然，项羽紧锁的眉头展开了，难得的温暖笑容在他脸上浮现，那是顿悟的笑容。

是的，项羽顿悟了。原来，他之前都做错了，他不该坑降卒，更不该屠城。原来，他陷入眼下的困局，一切都是拜这些错误所致。

一个人顿悟的程度，正比于他所受挫折的次数，如果项羽没有受到挫折，他不会有顿悟的这一天。

然而，项羽的顿悟，并非彻悟，他并没有去多想，他犯的这些错误，为什么从前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过。

归根到底，根源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因为他太强大太伟大，强大伟大到别人不敢对他的话提出任何异议的程度。

近代我们所无限崇拜的某位大人物，何尝不是如此。无数人为了他的话而陷入十年疯狂，却没有多少人敢站出来直言反对，这是历史的悲哀，也是人性的悲哀。

于是，顿悟后的项羽撤销了屠城令，并宣布楚军从此不再妄杀一个百姓。

此令一出，外黄百姓又哭了，这是劫后余生的哭泣，毕竟，从容面对生死，这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做到。

之后，项羽继续东进，这次梁地的百姓像是换了性子般，竟然都争先恐后的献城投降。彭越、刘贾军没了根据地，只得化整为零，继续活动在梁、楚之间打游击，走那乡村包围城市的道路。

看来，屠城与不屠城，效果就是不一样，靠镇压来平乱是愚不可及，收抚民心才是王道。

项羽，终于迷途知返。

可惜，太迟了。整个败局，已经无法挽回。

事实上，自项羽离开成皋那日起，天下大局已定，胜利的天平正日益向汉军倾斜，其势已非人力可以阻挡。

原来，就在项羽收复梁地的这短短三十日内，彭越跑了，曹咎败了，成皋丢了，齐国灭了，归韩信了。

30天前，项羽说：15日后，彭越将在世界上消失。

曹咎深信这一点，每个楚军将士也深信这一点。

为什么？

因为这是西楚霸王项羽说的。

30天后，彭越不会消失，消失的是曹咎。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说的，我在两千多年后说的。

37. 怎料曹咎难耐

公元前204年十月，项羽离开成皋已十五天，汉军围困成皋已十天，曹咎终于坐不住了。

这十天中，前五天，汉军在城外数次挑战，曹咎坚守不出，甘当缩头乌龟；后五天，汉军改变策略了，他们在城外日夜叫骂不止，各种骂人话层出不穷，极尽侮辱之能事，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缩头乌龟不好当，被人骂的缩头乌龟更加不好当。曹咎不能忍，终于冲上城楼，与汉军对骂。

刘季与他手下诸将，大多是市井出身，吵架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对方主将现身，更加激发了他们绵绵不绝的创作热情——灵感不是曹操，说来就来，它需要对手，曹咎就是好对手。

结果，一场骂战下来，曹咎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张口结舌，词穷大败。

堂堂楚军大司马，不好好守城跑去跟敌人对骂，已经够丢人了，最后还骂输，这真是丢人丢到极点。

这一下，曹咎面子挂不住了，他决定出城与汉军决一死战，把面子讨回来。

不能忍，这是作战之大忌，更是守城之大忌，可惜曹咎偏偏是个不能忍之人。

我可以理解曹咎的心情，任何一个人处在项羽的强大光环之下，才能得不到施展，恐怕都会觉得很压抑。压抑压到极点，稍一刺激，人就可能大爆发。所以项羽一不在，曹咎就爆发了，他不能放过这个难得的表现机会，决不。

曹咎想让项王看看，他其实也是很厉害的，并不比汉王手下的韩信差。

事实证明，曹咎比韩信差远了，他竟学项羽破釜沉舟，带军出城急渡成皋东面的汜水，想渡河后再学那韩信背水一战，背靠河水摆开阵势，与汉军在水边决战。

谁曾想，楚军方下水，汉军已经发现他们，并攻了上来，于半渡而击之，大破楚军。兵败后的曹咎，带着满脸悔恨，自刎于汜水之畔。

同时自杀的，还有先为秦将，后降楚，再降汉，复投楚的三姓家奴司马欣、董翳二人。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学的，学不好那就是东施效颦，为天下所笑。

从曹咎的失败中我们还可以窥见到项羽部将们的普遍心理：他们在项羽强大的光芒覆盖下极度压抑，压抑久了就会失去冷静，失去冷静就意味着失败。项羽不是没有人才，这些人才也不是没有能力，只是这些能力被项羽的强大渐渐消磨没了，所以项羽不分兵则已，一分兵，楚军必败。

还是人家刘季好，好就好在光芒不如项羽强大，所以什么样的人在他手底下，才能都能得到充分的施展——这对一个人才来说，具有非常致命的吸引力。

汜水一战后，成皋楚兵已尽，刘季随即率全体大军渡过黄河，再次收复成皋，将西楚储存在此的金银财货一缴而空，随后驻军广武（河南省荥阳县北），就近取用敖仓之粟补给军食，并进围楚将钟离昧于荥阳之东。

成皋城的沦陷，对楚军的打击是巨大的，积储在此的无数军资没了，山东第一大粮仓敖仓也被汉军夺了，后方的输粮管又被刘贾、彭越骚扰，楚军的后勤供给从此麻烦大了。而没有足够的粮草军资，项羽别说攻灭刘季，就算要继续跟汉军打持久战，亦不可得矣。

其实，项羽虽然失约，没能在十五日内赶回成皋，但只要曹咎坚守下去，汉军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搞定他。只要坚守一两个月，等项羽将彭越、刘贾的游击队彻底铲除，再回军与曹咎内外夹攻，汉军必败矣。

可惜，项羽随便选一个稍微稳重些的人都好，却偏偏要选曹咎来守城，此人明显是个冲动型的性格，适合冲锋陷阵，不适合执行坚守任务。项羽身为人主，却没有识人之明，由此可见一斑。

成皋没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与此同时，齐国竟也被韩信灭了，这才是让项羽走向败亡的最关键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