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得到刘季的无情答复，心寒，恼怒，忿恨……百种苦滋味，尽上心头。他只好实施第二计划，派驻守在上党郡的赵将司马卯（晋代皇帝司马氏之先祖）率领一支赵军绕过章邯军，从河内郡西部开往黄河孟津渡口，企图由孟津渡过黄河攻占三川郡（今河南洛阳一带）。这个军事计划如果成功，河内的章邯军不但将被诸侯军包围，粮道也将被断绝。

这是非常巧妙，且非常狠的一招，章邯军能支撑到现在，靠的就是山东第一大粮仓荥阳的敖仓（今河南郑州西北），而荥阳就在三川郡内！司马卯奇兵南下，一计釜底抽薪，彻底打乱了章邯的军事部署，项羽此招可称神来之笔。

可惜，如此完美的一个军事计划，却被项羽的好兄弟刘季给破坏了。在赵军进入三川郡之前，刘季就抢先派人攻占孟津并破坏了渡口，司马卯无奈只得放弃了南渡的意图，转战河内。尔后，刘季这支偏师由孟津攻击洛阳失利，被迫又退回颍川，三川郡再次回到秦军的控制当中。

谁也没想到，关键时刻破坏项羽好事儿的，竟然不是秦军，而是自己人刘季。

刘季宁愿秦军得势，也不愿项羽南下与他争夺关中，即便他们从前是那么好的朋友。

因为，对功名富贵如嗜血般的贪婪，这是人的本性，也是一切英雄成功的动力所在。

是的，伟大的贪婪，它是幸福之基，快活之根，一切丰功伟绩的源泉。

根据经济学原理，这世上任何东西都有它的价钱，那么在伟大的贪婪面前，友谊，它多少钱一斤？

让我来告诉你这个残酷却真实的答案：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就是友谊；世间最脆弱的东西，也是友谊。常人的友谊脆弱，英雄的友谊更加脆弱。

所以，在伟大的贪婪面前，友谊一钱不值。

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

原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这句诗并不那么美妙，在它貌似壮丽的辞藻之间，透露出的只是深入骨髓的人性悲哀。难道身为英雄，就注定只能无情么？

16. 三户亡秦剑气雄

公元前207年，注定是项羽毕生无法忘怀的燃情岁月。

26岁的年纪，常人还在年少轻狂的阶段，项羽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26岁的项羽，他收获了震惊天下的战功，收获了诸侯俯首的威名，收获了美丽浪漫的爱情，他收获了太多太多。

26岁的项羽，他失去了唯一的至亲，唯一的挚友，他也失去了太多太多。

站在26岁，站在青春转弯的地方，站在一段生命与另一段生命的罅隙，项羽终于泪流满面。

面对这世间纷繁复杂的善与恶、红与黑、爱与恨、真实与谎言、忠诚与背叛，项羽感到迷惘，感到茫然。

时间不对，太早了。他还未完全成熟。

一个人太早收获太多，失去太多，都不是一件好事儿。因为无论收获或失去，都是人生的一个重压，当重压无法承受，错误就会接踵而至，悲剧就会无法避免。

公元前207年，注定也是刘季毕生无法忘怀的燃情岁月。

这一年，他正在向他的伟大理想迈进。他同样收获了很多失去了很多，但他已经50岁了，他已经足够成熟，他看惯了世间的云淡风轻悲喜无常，面对理想，他坚定不拔，面对挫折，他沉着冷静，面对纷扰，他心如铁石。

公元前207年5月，项羽与章邯继续对峙。与此同时在咸阳，赵高欲对章邯派去的司马欣不利，司马欣得知后匆忙逃回棘原，劝章邯早谋后路。

两个月前，秦将杨熊被刘季打败后，秦二世想也没想就将他斩首示众了，章邯可不想重蹈他的覆辙。

那么怎么办？

降楚？退军？章邯犹豫不决。

公元前207年6月初，天气转热，炎炎夏日士兵斗志全无，章邯终于狠下决心，派长史司马欣去楚营之中约降。

项羽与司马欣是老相识了，当年项氏叔侄在外游侠时，项梁因杀人被囚入狱，是项氏家族托关系托到司马欣这儿才把项梁放了出来，从此项氏与司马欣一直保有联系，可以说司马欣就是项氏打入秦国内部的一大重要棋子。

司马欣劝项羽接受章邯的归降，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项羽犹豫了。司马欣之言的确有理，但章邯毕竟是他的杀叔大仇人，这一年来，他心心念念就是要手刃章邯为叔父报仇。可现在却要他饶了章邯，这个弯儿，他一时转不过去。

司马欣于是找到项羽目前最信任的亚父范增，要他劝劝项羽。

范增只说了一句话：“章邯要投降可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司马欣只好等。

与此同时，刘季大军南下至南阳郡（今河南南阳一带），在犨邑（今河南叶县）东面大破南阳郡守吕齮的军队，占领了南阳郡大部分地方，吕率残部退入南阳郡治所宛城（今河南南阳）凭险死守。

公元前207年6月底，项羽派蒲将军隐秘夜行到漳河上游，实行西线迂回包抄，在磁县西南的三户津渡过漳水，绕到秦军后面，一举突破了秦军的防线。接着项羽引大军运动到临漳西部，在临漳和磁县之间的汙水大败秦军，将章邯军压缩到洹水南岸（今河南鹤壁西南）。与此同时，项羽之前派出的另一名赵将申阳已从东攻破了河南县（今河南洛阳西北），占领三川郡大部，兵锋直指章邯的后勤补给基地荥阳。

至此，楚军已完成对秦军的战略合围，章邯大势已去，他这块鱼肉，已经放在了项羽的砧板之上，灭他很容易，只不过要多花些功夫而已。

公元前207年7月，刘季军兵围宛城，南阳郡守吕齮在其门客陈恢的劝说下开城投降，关中已然在望。

与此同时，章邯再也撑不下去了，他再次派都尉董翳急见项羽，死乞白赖的要投降，不管什么条件，统统都可以答应。

项羽让董翳先去休息，说自己还要考虑考虑。

一边是叔父大仇，一边是灭秦大义，奈何奈何？

这一切，范增都看在眼里，于是他找来司马欣、董翳二人，说：“是时候了。跟我一起去见上将军吧！”

范增、司马欣、董翳三人遂一同来到帅营，求见项羽。

司马欣道：“两军相持，势力俱困，费用不赀，百姓疲敝，非惟不利于秦，抑且不利于楚。章将军劳苦三年，身经百战，持兵日久，功难报秦，奈何赵高日相凌欺，今者抗命拘使，情愿归附将军，共成王业。今其士卒，如赤子之望父母也。”

项羽心内已经动了，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于是他故作大怒状，拍案而起道：“邯杀吾季父，千载之恨，百世之仇，正欲砍首以为溺器，方可泄吾之恨，岂容其归附于吾左右耶？”

范增道：“章邯之事，亦乃各为其主耳。今彼依附，实有益于我军，切将军不可因私而废公也。”

项羽皱眉道：“亚父怎也帮那章邯老贼说话！”

范增道：“公威势甚大，而持兵日久，不得入关者，以其有章邯为之藩篱也。今邯为二世赵高疑忌，欲遣使赐死，逼迫甚急，以致邯进无所往，退无所归，两难之际，不得已而仰附于将军。诚使将军不念旧仇，抚之以恩，结之以义，连属其心，而俯纳之，彼必感恩图报，虽蹈汤赴火，而卒为将军用也。且秦之所恃者，邯也；苟邯去，则藩篱撒，而国无所倚重矣。将军乘其虚，而鼓兵以进，破秦如建瓴之易耳。且沛公在河南，攻平阴，绝河津，欲先入关中而王。将军宜速决断，忘小仇而成大谋，先入关而霸天下，此正将军之幸，大楚之幸也。”

范增一席话，让项羽终于有了台阶可下，于是他故作恍然大悟状，道：“亚父言之有理，我怎可区区以报仇为念，而忘灭秦之大公乎？”接着又对司马欣道：“如邯果有实心向我，姑免旧忿，准彼来降。就传吾言，可与期约降于洹水南殷墟之上。彼如实能助我共成大功，灭秦之后，富贵当与共之。”

于是，在公元前207年七月底，陷入诸侯军重重包围中的章邯二十万秦军宣布投降项羽，至此，秦帝国大柱倾颓，无力回天。约降仪式上，洹水悠悠，殷墟颓垣，斜阳红树，遗恨鸦声里亡秦的钟声的响起，众神的末日降临。

章邯哭了，这是失败者的哭泣，哭泣声里，满是失败者的壮志难舒意气颓唐。

项羽也哭了，这是胜利者的哭泣，哭泣声里，满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惺惺相惜同情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