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可汗时代:贞观武功
七诺真水之战
在唐朝经营西域的这段时期,太宗李世民也一直没有放弃对帝国北疆的经略。
尽管东突厥汗国早在贞观四年便已被彻底平灭,可是代之而兴的薛延陀汗国却趁“北方空虚”之机强势崛起,雄霸漠北,麾下足足有“胜兵二十万”,成了唐帝国北面的一大军事强国,同时,无疑也成为帝国北疆潜在的一大边患。
对此,李世民当然不会视若无睹。
他知道,如果不采取措施对其进行遏制,日后薛延陀必将成为唐帝国的一大劲敌。
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九月,薛延陀的真珠可汗命他的两个儿子分别统辖其国的南部和北部,李世民立刻意识到这是分化其势力的一个良机,随即遣使册封他的两个儿子为小可汗,并“各赐鼓纛”,“外示优崇,实分其势”。(《资治通鉴》卷一九五)
然而,这毕竟只是一种间接的防范手段,要想确保帝国北部边塞的安宁,就必须在漠南地区——亦即唐帝国与薛延陀之间的东突厥故地——设置一道捍卫的屏藩。可自从东突厥亡国后,其部众便已举国归降、倾巢南迁,如今漠南已变成一个“真空地带”,要建立屏藩又谈何容易?
除非把突厥人重新迁回漠南,重建一个新的东突厥汗国,否则免谈。
重建东突厥,这可能吗?
当初东突厥的高级将领几乎全部入唐为官,人数占到唐朝五品以上官员的一半,而且入居长安者近万家;其余部众也都被安置在黄河南北的各个州县,开荒种田,安家立业,生活方式早已逐渐汉化,如今再把他们逐出中原、迁往漠南,这可能吗?!
这么做不但会让这些突厥人心生不满,而且也根本不符合李世民一直以来的突厥政策。
然而世事难料,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贞观十三年(公元639年)四月,一起突如其来的事件彻底改变了李世民的对突政策,从而使得“重建东突厥”这一近乎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能……
这是一起震惊朝野的刺杀事件。
刺杀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唐太宗李世民。
是谁有如此天大的胆子,敢刺杀大唐天可汗?
这个人是突利小可汗的弟弟,名叫结社率。
结社率跟随突利一起降唐后,入朝担任中郎将。由于生活糜烂、品性恶劣,经常被突利责骂。结社率因此怀恨在心,就诬告突利谋反。有关部门调查之后,证实并无此事,纯粹是结社率的诬陷。李世民从此对结社率大为鄙夷,很久不给他升官。结社率恼羞成怒,于是暗中招集了旧部四十余人,准备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一年四月五日,李世民动身前往九成宫(今陕西麟游县境内)避暑。
没有人知道,天子一行前脚刚刚抵达九成宫,结社率和他的党羽后脚就出了长安。
结社率事前就打探清楚了,四月十一日凌晨四更时分,晋王李治有事要出宫,到时候宫门自然大开,刺杀团就趁这个机会杀入宫门,直扑皇帝寝殿。
可让结社率预料不到的是,这天夜里忽然刮起大风,李治就推迟了出宫的时间。早已埋伏在宫门外的结社率担心天亮后行迹败露,于是孤注一掷,强行对宫门发起进攻。由于事发突然,宫中禁军猝不及防,不但宫门很快被攻破,而且被结社率一连突破了四道防线。这伙亡命之徒弓矢乱发,杀死了数十名禁军卫士。但是接下来,闻讯赶到的卫士越来越多,结社率渐渐不支,且战且退,最后闯到御马厩,抢了几十匹马,杀出重围,向北狂奔。逃到泾水时终于被官兵追及,结社率和他的党羽全部被捕杀。
承平之世竟然发生这种匪夷所思的恶性事件,满朝文武顿时既惊讶又愤慨。大臣们纷纷上疏,对朝廷的突厥政策提出异议,一概表示不宜将突厥人安置在黄河以南地区。
发生了这种事,李世民也不得不对自己“不贱夷狄、爱之如一”的一贯做法进行了反思。
早在贞观四年平灭东突厥时,魏徵就极力反对将突厥降众安置在汉地,他说:“突厥世为寇盗,百姓之仇也!今幸而破亡,陛下以其降附,不忍尽杀,宜纵之使还故土,不可留之中国。夫戎狄人面兽心,弱则请服,强则叛乱,固其常性……”(《资治通鉴》卷一九三)
如今之事,果然被魏徵不幸而言中!
李世民不无懊悔地对侍臣说:“中国,根幹也;四夷,枝叶也;割根幹以奉枝叶,木安得滋荣?!朕不用魏征言,几致狼狈。”(《资治通鉴》卷一九五)
其实李世民的安边理念和突厥政策不能说是错的,当时即便是把突厥人遣回故地,也不能担保不发生其他问题。更何况,一个结社率丧心病狂的极端行为,并不意味着所有突厥人都是这样的“人面兽心”,对唐朝忠心耿耿的突厥人也是大有人在,比如几年后西征龟兹、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的突厥王子阿史那社尔就是典型的例子。
所以,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李世民当时的政策是对是错,而是在于过去的政策已经不适应眼下的形势。
眼下的形势是什么?
是薛延陀日渐坐大,是唐朝亟须在漠南建立屏藩。
职是之故,突厥人就必须回到他们的故地,一个新的东突厥汗国就必须重建!
贞观十三年七月,李世民颁下一道诏书,册封右武候大将军阿史那思摩为东突厥的新可汗,“赐之鼓纛”,同时命“突厥及胡在诸州安置者,并令渡河,还其旧部,俾世作籓屏,长保边塞。”
东突厥突然复国,这对薛延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李世民知道薛延陀的真珠可汗必定会有抵触情绪,于是也给他发了一道诏书,说:“中国贵尚礼义,不灭人国,前破突厥,止为颉利一人为百姓害,实不贪其土地、利其人畜,恒欲更立可汗……既许立之,不可失信。秋中将遣突厥渡河,复其故国。”为了稳住真珠可汗,李世民又强调说:“尔薛延陀受册在前,突厥受册在后,后者为小,前者为大。”
但是在诏书的末尾,李世民也对薛延陀进行了警告:“尔在碛北,突厥在碛南,各守土疆,镇抚部落。其逾分故相抄掠,我则发兵,各问其罪。”(《资治通鉴》卷一九五)
真珠可汗虽然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可表面上也只能唯唯。
东突厥复国,不但薛延陀不乐意,就连被李世民册封为新可汗的阿史那思摩也是一百个不情愿。
对于这顶从天而降的可汗冠冕,阿史那思摩丝毫感觉不到喜悦和荣耀,有的只是恐惧和忧虑。
因为——时移世易、今非昔比了。
如今的薛延陀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吆喝的铁勒小部落,重新建立的东突厥就更不是那个“高视阴山、控弦百万”的大汗国了。天可汗的诏书不是说得很清楚么——“俾世作籓屏,长保边塞”!是啊,阿史那思摩万般无奈地想,说得好听点,以自己名义重建的这个东突厥就是唐帝国防范薛延陀的一个桥头堡;说难听一点,自己就是天可汗放养在漠南的一条看门犬!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管薛延陀有多么强大、多么凶恶,也不管此去是当桥头堡还是当看门犬,总而言之,天可汗的诏命是不可违抗的。
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然而,这北返漠南的一步,阿史那思摩却始终没有勇气迈出去。他犹犹豫豫、拖拖拉拉,一直拖到了两年后的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正月,才带着一脸凄惶的表情动身北上。临行前,他凄凄惨惨地给皇帝上了一道临别奏疏,说:“臣非分蒙恩,为部落之长,愿子子孙孙为国家一犬,守吠北门。若薛延陀侵逼,请从家属入长城。”(《资治通鉴》卷一九六)
反正阿史那思摩打定了主意,一旦薛延陀来攻,自己立马撒腿往南跑,绝对不打肿脸充胖子,当什么誓死捍卫国门的勇士,充其量就给汉人部队当一座移动的烽火台吧,一路跑一路高喊——敌人来啦,大家快抄家伙上啊!
阿史那思摩北渡黄河后,建牙帐于定襄故城,麾下有户数三万、士兵四万、马匹九万。
看着这个“迷你型”的东突厥汗国,薛延陀的真珠可汗又好气又好笑——奶奶的,就这点家当还复什么国啊,捏死你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么!
这一年十月,真珠可汗听说唐太宗李世民要前往泰山封禅,大喜过望地对部下说:“唐朝天子去泰山封禅,必有大部队随从,边境必然空虚,我利用这个机会打阿史那思摩,简直就是摧枯拉朽!”随即命其子乙失大度为统帅,征调同罗、仆骨、回纥、靺鞨等部落军队,共计二十万人,以志在必得之势横穿大漠,直扑定襄。